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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四 槐西杂志四 第9节原文解释

许文木言:老僧澄止,有道行。临殁,谓其徒曰:“我持律精进,自谓是四禅天人。世尊嗔我平生议论,好尊佛而斥儒,我相未化,不免仍入轮回矣。”其徒曰:“崇奉世尊,世尊反嗔乎?”曰:“此世尊所以为世尊也。若党同而伐异,扬己而抑人,何以为世尊乎?我今乃悟,尔见犹左耳。”

【翻译】

有个品行恶劣的年轻人得了伤寒病,昏迷中灵魂离开了肉体,迷茫困惑不知往哪里去。见有人来来往往,就跟着一起走。不知不觉到了阴曹地府,遇见一个小吏,正好是熟人。小吏替他翻生死簿查了很久,皱着眉头说:“你太不孝顺父母,按律条应当下油锅。现在你寿命还没完结,可以先回去,寿命完结了再来受报应吧。”这个年轻人吓坏了,磕头请求解救。小吏摇头说:“这种罪过很重,不但我解救不了,就是释迦牟尼也无能为力。”年轻人痛哭流涕哀求不止。小吏想了一会儿说:“有一个故事,你知道吗?一个禅师登上法座问:‘老虎脖子上的铃铛,谁能解下来?’大家还没来得及回答,一个小和尚说:‘为什么不叫系铃人去解。’得罪了父母,还是向父母悔罪,或许有希望免罪吧!”年轻人担心罪恶太重,不是一时忏悔就能有效的。小吏笑着说:“还有一个故事,你没听说杀猪的王屠户,放下屠刀,立刻成了佛吗?”地府派一名鬼卒送他回去,他的病一下子就好了。从此他洗心革面,反而得到了父母的怜爱,后来活到七十多岁才死。虽然不知道他是否免除了地狱的报应,可看他这么长寿,他似乎已获准悔过了。

许文木说:老和尚澄止很有道行。临死的时候,告诉他的徒弟们说:“我坚持佛门戒律,精诚修进,自认为是第四禅天的人。世尊佛祖却怪我平生的议论,过分推崇佛理、排斥儒学,所以可以证实自身存在的意识在本质上没有变化,死后仍不免进入轮回转生之中。”他的徒弟说:“您崇奉世尊佛祖,世尊反而嗔怪吗?”澄止说:“这就是佛祖之所以成为佛祖的原因。如果佛祖也党同伐异,褒扬自己而排斥他人,怎么能成为佛祖呢?我现在已经醒悟,你们却还糊涂着呢。”

【原文】

因忆杨槐亭言:乙丑上公车时,偕同年数人行。适一僧同宿逆旅,偶与闲谈。一同年目止之曰:“君奈何与异端语?”僧不平曰:“释家诚与儒家异,然彼此均各有品地。果为孔子,可以辟佛,颜、曾以下弗能也;果为颜、曾,可以辟菩萨,郑、贾以下弗能也;果为郑、贾,可以辟阿罗汉,程朱以下弗能也;果为程、朱,可以辟诸方祖师,其依草附木,自托讲学者弗能也。何也?其分量不相及也。先生而辟佛,毋乃高自位置乎?”同年怒且笑曰:“惟各有品地,故我辈儒可辟汝辈僧也。”几于相哄而散。

余谓各以本教而论,譬如居家,三王以来,儒道之持世久矣,虽再有圣人弗能易,犹主人也。佛自西域而来,其空虚清净之义,可使驰骛者息营求,忧愁者得排遣;其因果报应之说,亦足警戒下愚,使回心向善,于世不为无补。故其说得行于中国,犹挟技之食客也。食客不修其本技,而欲变更主人之家政,使主人退而受教,此佛者之过也。各以末流而论,譬如种田,儒犹耕耘者也。佛家失其初旨,不以善恶为罪福,而以施舍不施舍为罪福。于是惑众蠹财,往往而有,犹侵越疆畔,攘窃禾稼者也。儒者舍其耒耜,荒其阡陌,而皇皇持梃荷戈,日寻侵越攘窃者与之格斗;即格斗全胜,不知己之稼穑如何也。是又非儒者之颠耶?夫佛自汉明帝后,蔓延已二千年,虽尧、舜、周、孔复生,亦不能驱之去。儒者父子、君臣、兵刑、礼乐,舍之则无以治天下,虽释迦出世,亦不能行彼法于中土。本可以无争,徒以缁徒不胜其利心,妄冀儒绌佛伸,归佛者檀施当益富。讲学者不胜其名心,著作中苟无辟佛数条,则不足见卫道之功。故两家语录,如水中泡影,旋生旋灭,旋灭旋生,互相诟厉而不止。然两家相争,千百年后,并存如故;两家不争,千百年后,亦并存如故也。各修其本业可矣。

【翻译】

由此想起杨槐亭讲的一件事:乾隆乙丑年进京赴考时,他和几位举人同行。恰巧与一个和尚同住一个旅馆,偶然与这个和尚闲谈。一位同年使眼色制止说:“你怎么和不是同道的异端之人闲聊?”和尚不平地说:“佛家的确与儒家不同,但是彼此都各有品第。如果是孔子,可以批评佛,颜回、曾参以下的人就没有资格了;如果是颜回、曾参,可以批评菩萨,郑兴、贾逵以下的人就没有资格了;如果是郑兴、贾逵,也还可以批评阿罗汉,程颐、朱熹以下的人就没有资格了;如果是程颐、朱熹还可以批评各方祖师,那些攀龙附凤、自称是道学家的人,就更没有资格了。为什么呢?因为他们的分量不够。你来批评佛,不是抬高自己的地位了吗?”那位同年又气又笑,说:“正因为各有品第,所以我们几个儒生就可以批评你这个和尚了。”双方几乎争吵起来,不欢而散。

我认为,分别以本教而论,比如居家过日子,夏禹、商汤、周文武王以来,儒家思想处于统治地位很久了,即便再有圣人也不能改变这种状况,这就像是一家的主人一样。佛教从西域传来,它那种空虚清净的教义,可以让钻营奔走的人停止忙乱,可以让有忧愁的人得到排解;它因果报应的说法,也足以警告那些下等愚昧的众生,促使他们回心向善,这对于世道不是没有补益的。所以佛家学说得以在中国流传,就像掌握了某种技能的食客。食客不修炼自己的技能,却要变更主人的家政,让主人放弃主人的地位接受食客的调遣,这就是佛家的过错了。以两家的发展而论,比如种田,儒家就像种田的人。而佛家却失去了他的初衷,不以善恶判定有罪有福,却根据施舍还是不施舍来判定有罪有福。于是蛊惑群众,侵吞钱财的事经常发生,这就像越过田界,抢夺别人的庄稼一样。于是儒家也舍弃了耕具,听任田地荒芜,却匆匆忙忙地手持棍棒,天天寻找越界抢夺的人格斗;即便格斗全胜,却不知自己的庄稼怎样了。这不又是儒家的错了吗?佛教自东汉明帝传入后,已流传了两千年,纵然尧、舜、周公、孔子再生,也不能将他们驱逐出去。儒家倡导父子、君臣、兵刑、礼乐,舍弃了这些就无法治理天下,就是释迦牟尼出世,也不能在中国推行他的主张。两家本来可以不争,只是僧徒们求利心的驱使下,排斥儒家,光大佛教,妄想着皈依佛门的人多,布施也更多。道学家在求名心切,著作中如果没有几条批判佛家的内容,似乎就显不出卫道的功劳。所以两家的语录,好像水中泡影,忽生忽灭,忽灭忽生,互相辱骂不止。然而,两家相争,在千百年后,还像原先那样并存;两家不相争,千百年后,也还像原先那样并存。所以还是各自修行自己本来的教义好了。

【原文】

陈瑞庵言:献县城外诸邱阜,相传皆汉冢也。有耕者误犁一冢,归而寒热谵语,责以触犯。时瑞庵偶至,问:“汝何人?”曰:“汉朝人。”又问:“汉朝何处人?”曰:“我即汉朝献县人,故冢在此,何必问也?”又问:“此地汉即名献县耶?”曰:“然。”问:“此地汉为河间国,县曰乐成。金始改献州,明乃改献县,汉朝安得有此名?”鬼不语。再问之,则耕者苏矣。盖传为汉冢,鬼亦习闻,故依托以求食,而不虞适以是败也。

毛其人言:有耿某者,勇而悍。山行遇虎,奋一梃与斗,虎竟避去,自以为中黄、佽飞之流也。偶闻某寺后多鬼,时嬲醉人,愤往驱逐。有好事者数人随之往。至则日薄暮,乃纵饮至夜,坐后垣上待其来。二鼓后,隐隐闻啸声,乃大呼曰:“耿某在此!”倏人影无数,涌而至,皆吃吃笑曰:“是尔耶,易与耳。”耿怒跃下,则鸟兽散去,遥呼其名而詈之,东逐则在西,西逐则在东,此没彼出,倏忽千变。耿旋转如风轮,终不见一鬼,疲极欲返,则嘲笑以激之,渐引渐远。突一奇鬼当路立,锯牙电目,张爪欲搏。急奋拳一击,忽噭然自仆,指已折,掌已裂矣,乃误击墓碑上也。群鬼合声曰:“勇哉!”瞥然俱杳。诸壁上观者闻耿呼痛,共持炬舁归。卧数日,乃能起,右手遂废。从此猛气都尽,竟唾面自干焉。夫能与虓虎敌,而不能不为鬼所困,虎斗力,鬼斗智也。以有限之力,欲胜无穷之变幻,非天下之痴人乎?然一惩即戒,毅然自返,虽谓之大智慧人,亦可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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