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六 姑妄听之二 第7节原文解释
夫不能不为之事,不出任之,是失几也;不能不除之害,不力争之,是养痈也。鬼不干人,人反干鬼,鬼有词矣,非开门揖盗乎!孟子有言,乡邻有斗者,被发缨冠而往救之,则惑也。虽闭户可也。
尹松林舍人言:有赵延洪者,性伉直,嫉恶至严,每面责人过,无所避忌。偶见邻妇与少年语,遽告其夫。夫侦之有迹,因伺其私会骈斩之,携首鸣官。官已依律勿论矣。
【翻译】
李漱六说:有个佃户的住处靠近旷野。一天晚上,忽然传来兵器撞击格斗厮杀的声音,全家都被吓坏了。爬上墙头往外看,却什么都看不见。厮杀声照旧,一直到鸡叫才停息。他知道这是鬼打仗。第二天,厮杀声又起。一家人给闹得受不了,于是商量用鸟枪打,鬼果然随着枪声都“啾啾”叫着散了。过后,一群鬼屋上屋下吵闹着说:“他们劫持我们的女人,我们也劫持他们的女人,两方都告到土神那儿。土神昏庸,劝我们就算互相扯平,别闹了。双方都不愿意接受,所以在这里决个胜负,关你什么事?你用鸟枪打我们,今天我们都到你家来了,你举起枪我们就跑,你放下枪我们又来,你能天天从晚上到早上不停地放枪么?”佃户觉得鬼说得在理,就跪拜赔罪,准备了许多酒食和纸钱送他们走。然而厮杀声也从此停息了。
不能不做的事而不出来担当,就是延误时机推卸责任;不能不除的祸害而不力争除掉,就是姑息养奸。鬼不侵害人,人反去侵害鬼,这样鬼就有借口了,不就等于开门请强盗进来吗?孟子说过,邻居有打架的,如果连自己穿戴都没有整理好就匆匆忙忙去拉架,就容易混乱。这种事关上门装作听不见就行了。
中书舍人尹松林说:赵延洪性情耿直,嫉恶如仇,常常当面斥责人,无所顾忌。有一次,他看见邻居的女人跟一个年轻人说话,马上告诉了女人的丈夫。丈夫暗中监视发现了奸情,在两人幽会时把两人都杀了,然后带着人头去官府自首。官府依法断案,这里就不说了。
【原文】
越半载,赵忽发狂自挝,作邻妇语,与索命,竟啮断其舌死。
夫荡妇逾闲,诚为有罪。然惟其亲属得执之,惟其夫得杀之,非乱臣贼子,人人得而诛者也。且所失者一身之名节,所玷者一家之门户,亦非神奸巨蠹,弱肉强食,虐焰横煽,沉冤莫雪,使人人公愤者也。律以隐恶扬善之义,即转语他人,已伤盛德。倘伯仁由我而死,尚不免罪有所归;况直告其夫,是诚何意,岂非激以必杀哉!游魂为厉,固不为无词。观事经半载,始得取偿,其必得请于神,乃奉行天罚矣。然则以讦为直,固非忠厚之道,抑亦非养福之道也。
御史佛公伦,姚安公老友也。言贵家一佣奴,以游荡为主人所逐。衔恨次骨,乃造作蜚语,诬主人帷薄不修,缕述其下烝上报状,言之凿凿,一时传布。主人亦稍闻之,然无以拑其口,又无从而与辩;妇女辈惟爇香吁神而已。一日,奴与其党坐茶肆,方扺掌纵谈,四座耸听,忽噭然一声,已仆于几上死。所由检验,以痰厥具报。官为敛埋,棺薄土浅,竟为群犬搰食,残骸狼藉。始知为负心之报矣。
佛公天性和易,不喜闻人过,凡僮仆婢媪,有言旧主之失者,必善遣使去,鉴此奴也。尝语昀曰:“宋党进闻平话说韩信, 优人演说故实,谓之平话。《永乐大典》所载,尚数十部。 即行斥逐。或请其故,曰:‘对我说韩信,必对韩信亦说我,是乌可听?’千古笑其愦愦,不知实绝大聪明。彼但喜对我说韩信,不思对韩信说我者,乃真愦愦耳!”真通人之论也。
【翻译】
过了半年,赵延洪忽然发了疯,自己抽嘴巴,用那个邻居女人的口吻说话,说是索命,最后竟咬断舌头死了。
淫荡的女人行为不检点,自然有罪。不过只有她的亲属能抓她,只有她的丈夫能杀她,她并不是乱臣贼子,不是人人都可以抓来杀死。况且她失去的是她一个人的名声和贞节,玷污的是她一家门户的名声,她也不是大奸巨盗、弱肉强食、专横暴虐、使人蒙冤而不能雪,她没有惹起人们的公愤。以隐恶扬善为借口,把她的事张扬出去,已经丧失道德。即使是因为自己偶尔说错话死了人,还难免有罪;何况直接告诉她的丈夫,这是什么意思,岂不是故意刺激他,让他一定要杀掉她吗!女子的鬼魂来索命就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了。事情过了半年才来索命,说明她一定请示过神,这就是说她奉命执行上天的惩罚。可见把揭人隐私当作正直,确实不符合忠厚的要求,而且也不是给自己造福的做法。
御史佛伦先生,是我父亲姚安公的老朋友。他说有个富贵人家的雇工,因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被主人赶了出来。于是对主人恨之入骨,就造谣诽谤,说主人家里有许多男女之间的丑事,他详细讲述上下乱伦的状况,说得有鼻子有眼,一时间流传开去。主人也略有所闻,但是无法叫他闭嘴,又不可能与他争辩;女人们只能焚香祷告神灵而已。一天,这个人与他的同伙坐在茶馆里,拍着巴掌正讲得来劲儿,在座的人都凝神倾听,他突然大叫了一声,扑倒在桌上死了。找不出死因,以中风猝死上报官府。官府出面收葬,因为棺材很薄,土又埋得浅,尸体竟然被一群狗拖出来撕咬,残剩的骨头撒得满地都是。人们这才知道他是背叛主人遭到了报应。
佛公天性温和平易,不喜欢听到说别人的坏话。凡是家里男女老少仆人喜欢说他们原来主人坏话的,他一定好好打发他们离开,就是借鉴了这个雇工的教训。他曾经对我说:“宋代的党进听到艺人说韩信的平话, 艺人演说故事,叫做“平话”。《永乐大典》还收了几十种。 马上把他赶走。有人问为什么,党进回答说:‘他当着我的面说韩信,当着韩信的面必定也说我,怎么能听他的呢?’近千年来,人们都笑话党进糊涂,不知道他实在是大聪明。那些只喜欢当自己的面说‘韩信’,而不想想对着‘韩信’的面会说我的人,才是真正的糊涂啊。”这是真正的智者见识。
【原文】
福建泉州试院,故海防道署也,室宇宏壮。而明季兵燹,署中多婴杀戮;又三年之中,学使按临仅两次。空闭日久,鬼物遂多。阿雨斋侍郎言:尝于黄昏以后,隐隐见古衣冠人,暗中来往。即而视之,则无睹。余按临是郡,时幕友孙介亭亦曾见纱帽红袍人入奴子室中,奴子即梦魇。介亭故有胆,对窗唾曰:“生为贵官,死乃为僮仆辈作祟,何不自重乃尔耶?”奴子忽醒,此后遂不复见。意其魂即栖是室,故欲驱奴子出;一经斥责,自知理屈而止欤?
里俗遇人病笃时,私剪其着体衣襟一片,炽火焚之。其灰有白文,斑驳如篆籀者,则必死;无字迹者,即生。又或联纸为衾,其缝不以糊粘,但以秤锤就捣衣砧上捶之。其缝缀合者必死,不合者即生。试之,十有八九验。此均不测其何理。
莆田林生霈言:闻泉州有人,忽灯下自顾其影,觉不类己形。谛审之,运动转侧,虽一一与形相应,而首巨如斗,发蓬鬙如羽葆,手足皆钩曲如鸟爪,宛然一奇鬼也。大骇,呼妻子来视,所见亦同。自是每夕皆然,莫喻其故,惶怖不知所为。邻有塾师闻之,曰:“妖不自兴,因人而兴。子其阴有恶念,致罗刹感而现形欤?”其人悚然具服,曰:“实与某氏有积仇,拟手刃其一门,使无遗种,而跳身以从鸭母。
【翻译】
福建泉州的考场,是原先的海防道衙门,屋宇高大宽敞。只是明朝末年战火蔓延,官署里许多人遭到杀害;而且在三年里,学政只来了两次。由于长期空锁着,鬼怪就多了起来。阿雨斋侍郎说:曾经在黄昏后,隐隐约约看见穿戴古代衣帽的人黑暗中来来往往。到跟前去看,却什么都没有。我到这里监考时,幕僚孙介亭也曾经看见穿戴红袍纱帽的人进入奴仆的屋子里,奴仆随即梦里说胡话。孙介亭向来胆大,对着窗户唾道:“你生前是尊贵的官员,死了却对奴仆作祟,怎么不自重到这种地步?”奴仆忽然醒了过来,此后这个纱帽红袍的人再也没出现过。也许鬼魂就住在这间屋子里,所以要赶奴仆走;一经斥责,自知理亏就罢休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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