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阅微草堂笔记》 > 卷十七 姑妄听之三 > 第14节

卷十七 姑妄听之三 第14节原文解释

【原文】

二士窃记其语,颇为人述之。有讲学者闻之,曰:“学求闻道而已。所谓道者,曰天曰性曰心而已。忠孝节义,犹为末务;礼乐刑政,更末之末矣。为是说者,其必永嘉之徒也夫!”

刘香畹寓斋扶乩,邀余未赴。或传其二诗曰:“是处春山长药苗,闲随蝴蝶过溪桥。林中借得樵童斧,自斫槐根木瘿瓢。”“飞岩倒挂万年藤,猿狖攀缘到未能。记得随身棕拂子,前年遗在最高层。”虽意境微狭,亦楚楚有致。

《春秋》有原心之法,有诛心之法。青县有人陷大辟,县令好外宠,其子年十四五,颇秀丽。乘其赴省宿馆舍,邀之于途,托言牒诉而自献焉,狱竟解。实为娈童,人不以娈童贱之,原其心也。里有少妇与其夫狎昵无度,夫病瘵死。姑察其性佚荡,恒自监之,眠食必共,出入必偕,五六年未常离一步。

【翻译】

两个书生偷偷记下了他们的话,后来经常讲给别人听。有个道学家听到后说:“学习的目的不过是懂得大道而已。所谓大道,也就是天、性、心而已。至于忠孝节义之类,还属于细枝末节;礼乐刑法政治制度等等,就更是末节的末节了。说这种话的人,肯定是永嘉学派的门徒吧!”

刘香畹在住所扶乩,邀我前往,我没有去。听说乩仙判了两首诗:一首是:“是处春山长药苗,闲随蝴蝶过溪桥。林中借得樵童斧,自斫槐根木瘿瓢。”另一首是:“飞岩倒挂万年藤,猿狖攀缘到未能。记得随身棕拂子,前年遗在最高层。”意境虽然不算宏大高远,但也有些文采韵味。

《春秋》有推究心迹而原谅犯罪者的原则,也有追究心迹而声讨表面看起来没有犯罪的人的原则。青县有个人因为犯罪被判死刑,当时的县令喜欢娈童,罪犯的儿子当时十四五岁,长得很秀美。这个儿子趁县令前往省城中途住宿的机会,假称诉讼而献身,死刑犯因此被释放。这个少年实际上是出卖色相的娈童,但是人们没有因此看轻他,因为他的动机是救人。村里有个少妇和丈夫淫乐无节制,丈夫因此得痨病死了。婆婆发现她性情淫荡,一直亲自监视,睡觉吃饭必定要一起,出出进进也相伴相随,五六年中几乎没有离开过一步。

【原文】

竟郁郁以终。实为节妇,人不以节妇许之,诛其心也。余谓此童与郭六事相类,惟欠一死耳。 语详《滦阳消夏录》。 此妇心不可知,而身则无玷。《大车》之诗所谓“畏子不奔,畏子不敢”者,在上犹为有刑政,则在下犹为守礼法。君子与人为善,盖棺之后,固应仍以节许之。

啄木能禹步劾禁,竟实有之。奴子李福,性顽劣,尝登高木之杪,以杙塞其穴口,而锯平其外,伏草间伺之。啄木返,果翩然下树,以喙画沙若符箓,画毕,以翼拂之,其穴口之杙,铮然拔出如激矢。此岂可以理解欤?余在书局,销毁妖书,见《万法归宗》中载有是符,其画纵横交贯,略如小篆两“無”字相并之形。不知何以得之,亦不知其信否也。

李福又尝于月黑之夜,出村南丛冢间,呜呜作鬼声,以恐行人。俄磷火四起,皆呜呜来赴。福乃狼狈逃归。此以类相召也。故人家子弟,于交游当慎其所召。

壬午顺天乡试,与安溪李延彬前辈同分校。偶然说虎,延彬曰:“里有入山樵采者,见一美妇隔涧行,衣饰华丽,不似村妆,心知为魅。伏丛薄中觇所往。适一鹿引麑下涧饮,妇见之,突扑地化为虎,衣饰委地如蝉蜕,径搏二鹿食之。斯须仍化美妇,整顿衣饰,款款循山去。临流照影,妖媚横生,几忘其曾为虎也。”秦涧泉前辈曰:“妖媚蛊惑,但不变虎形耳,搏噬之性则一也。偶露本质,遽相惊讶,此樵何少见多怪乎!”

【翻译】

少妇后来郁郁而死。她其实是个节妇,但人们并不认为她是节妇,这是因为追究她的本心。我觉得这个娈童和郭六的行为相似,不同的是这个孩子没有死。 郭六的事详见《滦阳消夏录》。 这个少妇的本心究竟如何不知道,但是身体并没有玷污。《诗经·大车》中所谓“畏子不奔,畏子不敢”,如果当官的人能够有所畏惧,就还算是遵守国家的法令制度;普通民众能够有所畏惧,也还算是遵守礼法。君子应该宽恕待人,像这个少妇,身后对她的评论,应该还认定她是个节妇。

相传啄木鸟能像巫师那样走禹步念咒语显神通,竟然真有其事。我家的小奴李福生性顽皮,曾经爬到大树的顶端,用一截木头塞住啄木鸟的巢洞,并且把露出树外的部分锯平,然后埋伏在草丛里观察。只见啄木鸟飞回来后,发现巢洞被塞,果然直接飞落地面,用嘴在沙上画,画出像巫师符咒一样的图案,画完后用翅膀一拂,巢洞口上的木桩一下子就被拔出来,好像突然射出的箭一样。这种现象怎么用一般道理来解释?我在书局时,奉命销毁妖书,见到《万法归宗》中记载了这种符咒,它的笔划纵横交错,大概像小篆体的两个“無”字合在一起的形状。不知这种符咒当初是怎样得来的,也不知它们是否灵验。

李福还曾经在一个月光昏黑的夜晚,来到村南的坟地里,“呜呜”地学鬼叫,想要吓唬过路人。不一会儿,坟地里忽然磷火四起,鬼怪们都“呜呜”着赶来。李福狼狈地逃了回来。这是用同类的东西招引的缘故。所以人家的子弟,交朋友应当很谨慎。

乾隆壬午年顺天乡试,我和安溪人李延彬前辈为同考官。偶然说起了老虎,李延彬说:“村里有个人进山打柴,看见隔着山涧有个漂亮女人在走,衣饰华丽,不像村妇的打扮,心里便明白是妖魅。砍柴的躲在草丛中悄悄看她往哪里去。这时有一只鹿带着小鹿下涧饮水,美女见了,突然扑在地上化为老虎,衣服首饰就像知了脱壳一样脱落在地上,它直冲过去,抓住两只鹿吃掉了。一会儿工夫,它又变成美女,整理了衣服首饰,然后袅袅婷婷顺着山路走远了。她在溪边照自己的影子,妖媚无比,让人几乎忘了她刚才还是只老虎。”秦涧泉前辈说:“妖媚女子迷惑人,只不过不变出虎的形状而已,吃人害人的本性没有变。这个美女偶尔露出虎的本相,偶然露了一下原形就如此惊讶,这个打柴的真是少见多怪啊!”

【原文】

大学士伍公镇乌鲁木齐日,颇喜吟咏,而未睹其稿。惟于驿壁见一诗曰:“极目孤城上,苍茫见四郊。斜阳高树顶,残雪乱山坳。牧马嘶归枥,啼乌倦返巢。秦兵真耐冷,薄暮尚鸣骹。”殊有中唐气韵。

束州佃户邵仁我言:有李氏妇,自母家归。日薄暮,风雨大作,避入废庙中。入夜稍止,已暗不能行。适客作 俗谓之短工。为人锄田刈禾,计日受值,去来无定者也。 数人荷 入。惧遭强暴,又避入庙后破屋。客作暗中见影,相呼追迹。妇窘急无计,乃呜呜作鬼声,既而墙内外并呜呜有声,如相应答。数人怖而反。夜半雨晴,竟潜踪得脱。此与李福事相类,而一出偶相追逐,一似来相救援。虽谓秉心贞正,感动幽灵,亦未必不然也。

仁我又言:有盗劫一富室,攻楼门垂破。其党手炬露刃,迫胁家众曰:“敢号呼者死!且大风,号呼亦不闻,死何益!”皆噤不出声。一灶婢年十五六,睡厨下,乃密持火种,黑暗中伏地蛇行,潜至后院,乘风纵火,焚其积柴。烟焰烛天,阖村惊起,数里内邻村亦救视。大众既集,火光下明如白昼,群盗格斗不能脱,竟骈首就擒。主人深感此婢,欲留为子妇,其子亦首肯,曰:“具此智略,必能作家,虽灶婢何害。”主人大喜,趣取衣饰,即是夜成礼,曰:“迟则讲尊卑,论良贱,是非不一,恐有变局矣。”亦奇女子哉!

本篇未完,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