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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七 姑妄听之三 第16节原文解释

人情狙诈,无过于京师。余尝买罗小华墨十六铤,漆匣黯敝,真旧物也。试之,乃抟泥而染以黑色,其上白霜,亦盦于湿地所生。又丁卯乡试,在小寓买烛,爇之不燃,乃泥质而幂以羊脂。又灯下有唱卖炉鸭者,从兄万周买之。乃尽食其肉,而完其全骨,内傅以泥,外糊以纸,染为炙煿之色,涂以油,惟两掌头颈为真。

【翻译】

夫妇共同生活,在感情上最亲密,既然亲密,就不是其他关系疏远的人能够离间的;夫妻的地位相等,理当相互尊重,相互尊重就不是卑贱的人能够不遵守的。所以,夫妻俩同心协力,家庭里任何细碎的事情,男人不能知道的、知道了而不便亲自处理的,妻子都应该加以弥补。倘若妻子只是根据自己私心喜欢的有所偏向,那么机诈就产生了,也就可以在丈夫耳目所不及的地方无所不为,种种祸害的起因,种种败坏的状况,都因此引起。既然这一点关系重大,那么自然罪名就不轻。何况丈夫对妻子最为信任,托付最重,而妻子却欺负丈夫不知道,想怎么做就怎么做,这种事情即使发生在朋友之间也是负心的行为,应该遭到神灵的惩罚;丈夫和妻子本为一体,关系上属于“三纲”之一,妻子如果对丈夫负心,她的罪过不是更增加十倍吗?虽然是日常小事,却判处严厉的刑罚,也不能说这是苛刻。

人情狡诈处处趁机骗财,没有比京城里更厉害的。我曾经买到制墨名家罗小华的墨十六锭,装墨的匣子漆色暗旧,好像真的是古物。一试,才发现是用泥巴捏成,外面染上黑色,表面的白霜也是捂在阴暗潮湿地方长出来的霉。还有乾隆丁卯年参加乡试,在一个小旅店买了蜡烛,点不着,原来也是用泥捏的,外面蒙了一层羊油。又有,夜里听到吆喝卖烤鸭,我的堂兄万周买了一只。原来是肉已经吃光了,而骨头架子保持完整,里面塞了一坨泥巴,外面糊了一层纸,染成经过烧烤的颜色,涂上一层油,只有两只脚掌和头颈是真的。

【原文】

又奴子赵平以二千钱买得皮靴,甚自喜。一日骤雨,着以出,徒跣而归,盖靿则乌油高丽纸揉作绉纹,底则糊粘败絮,缘之以布。其他作伪多类此,然犹小物也。

有选人见对门少妇甚端丽,问之,乃其夫游幕,寄家于京师,与母同居。越数月,忽白纸糊门,合家号哭,则其夫讣音至矣。设位祭奠,诵经追荐,亦颇有吊者。既而渐鬻衣物,云乏食,且议嫁,选人因赘其家。又数月,突其夫生还,始知为误传凶问。夫怒甚,将讼官。母女哀吁,乃尽留其囊箧,驱选人出。越半载,选人在巡城御史处,见此妇对簿。则先归者乃妇所欢,合谋挟取选人财,后其夫真归而败也。黎邱之技,不愈出愈奇乎!

又西城有一宅,约四五十楹,月租二十馀金。有一人住半载馀,恒先期纳租,因不过问。一日,忽闭门去,不告主人。主人往视,则纵横瓦砾,无复寸椽,惟前后临街屋仅在。盖是宅前后有门,居者于后门设木肆,贩鬻屋材,而阴拆宅内之梁柱门窗,间杂卖之。各居一巷,故人不能觉。累栋连甍,般运无迹,尤神乎技矣。

然是五六事,或以取贱值,或以取便易,因贪受饵,其咎亦不尽在人。钱文敏公曰:“与京师人作缘,斤斤自守,不入陷阱已幸矣。稍见便宜,必藏机械,神奸巨蠹,百怪千奇,岂有便宜到我辈。”诚哉是言也。

【翻译】

又,我家的仆人赵平用两千文钱买了一双皮靴,非常高兴。一天突然下雨,他穿着出去,光着脚走回来了,原来皮靴的靴筒是用乌油高丽纸揉出一些皱纹做的,靴底则是用浆糊把烂棉絮粘成一块,再用布包上。其他造假的情况大多与此类似,但这还是一些小东西。

有个赴京候选官职的人,见对门住的少妇长得很端庄秀丽,一问,才知道她的丈夫给人做幕僚远行,暂时把家眷寄在京城,她与母亲同住。过了几个月,她家门口忽然糊上白纸,全家号哭,原来是她丈夫的死讯传到了。她家设起灵位祭奠,又请和尚念经超度,也有不少人来吊唁。之后,她渐渐开始变卖衣物,说是没饭吃了,而且准备再嫁人,候选官员于是入赘到她家。又过了几个月,她的丈夫突然活着回来,这才知道误传了死讯。她丈夫非常愤怒,要到官府告状。母女俩百般哀求,扣下候选官员所有箱笼,把他赶了出来。又过了半年,这个候选官员在巡城御史那里看到那个妇人正在受审。原来先前回家来的那个人是女子的相好,他们合谋夺取了他的钱财,现在女子的丈夫真的回来了,他们败露了被拘捕。真真假假的诡计,不是越变越奇异么!

又,西城区有一处住宅,约有四五十间房子,每月租金二十多两银子。有个人租了半年多,总是在规定的日期之前就把租金交来,房主于是也不过问。一天,租客突然关门离去,没有通知房主。房主跑去一看,院子里碎砖烂瓦散落满地,不剩一根木头,只有前后临街的房子还在。原来这处住宅前后都有门,租客在后门口开了个木材店,贩卖建房用的木料,而暗暗拆住宅里的梁、柱及门窗等,夹杂着卖掉。因为前后门在不同街巷,所以别人没能发觉。宅内一间连一间房屋的木料砖瓦,不声不响没有动静全部搬运光,这种骗术真可谓神乎其神了。

不过,以上五六件事情,受骗的人或者是看中了价格低廉,或者是因为方便,都是因为有所贪图而上当受骗,过错也不全在骗子身上。钱文敏公说:“与京城的人打交道,时时刻刻注意保护自己,不落入别人设置的陷阱,就算幸运的了。稍微显得便宜的事情,其中必然设有圈套,京城人阴险狡猾,千奇百怪,哪有便宜落到我们这些人身上。”这话说得不错啊。

【原文】

王青士言:有弟谋夺兄产者,招讼师至密室,篝灯筹画。讼师为设机布阱,一一周详,并反间内应之术,无不曲到。谋既定,讼师掀髯曰:“令兄虽猛如虎豹,亦难出铁网矣。然何以酬我乎?”弟感谢曰:“与君至交,情同骨肉,岂敢忘大德。”时两人对据一方几。忽几下一人突出,绕室翘一足而跳舞。目光如炬,长毛毵毵如蓑衣,指讼师曰:“先生斟酌:此君视先生如骨肉,先生其危乎?”且笑且舞,跃上屋檐而去。二人与侍侧童子并惊仆。家人觉声息有异,相呼入视,已昏不知人。灌治至夜半,童子先苏,具述所闻见。二人至晓乃能动。事机已泄,人言藉藉,竟寝其谋,闭门不出者数月。

相传有狎一妓者,相爱甚。然欲为脱籍,则拒不从;许以别宅自居,礼数如嫡,拒益力。怪诘其故,喟然曰:“君弃其结发而昵我,此岂可托终身者乎?”与此鬼之言,可云所见略同矣。

张夫人,先祖母之妹,先叔之外姑也。病革时,顾侍者曰:“不起矣。闻将死者见先亡,今见之矣。”既而环顾病榻,若有所觅,喟然曰:“错矣!”俄又拊枕曰:“大错矣!”俄又瞑目啮齿、掐掌有痕曰:“真大错矣!”疑为谵语,不敢问。良久,尽呼女媳至榻前,告之曰:“吾向以为夫族疏而母族亲,今来导者皆夫族,无母族也;吾向以为媳疏而女亲,今亡媳在左右而亡女不见也。非一气者相关,异派者不属乎?回思平日之存心,非厚其所薄,薄其所厚乎?吾一误矣,尔曹勿再误也。”此三叔母张太宜人所亲闻。妇女偏私,至死不悟者多矣。此犹是大智慧人,能回头猛省也。

【翻译】

王青士说:有个当弟弟的想要侵夺哥哥的家产,请了一个专门帮人打官司的讼师到密室里,点起灯来策划。讼师替他设计圈套,布置陷阱,一一都安排得十分周密详尽,包括反间、内应之类的计谋,也无不设置得极其周到。计谋定好之后,讼师笑得胡须翘起来说:“令兄就算是猛如虎豹,也难逃出这张铁网。不过,你打算怎么谢我呢?”这位弟弟感谢说:“我与您是至交,情同骨肉,怎么敢忘掉您的大恩大德呢?”当时,二人面对面坐在一张方桌边。忽然,桌下钻出来一个人,翘着一只脚在屋内转着圈儿跳舞。他两眼放光,如同火炬,浑身长着长长的毛,像是穿着一件蓑衣,他指着讼师说:“请先生多斟酌斟酌:此人把您视同骨肉,您不太危险了吗?”他一边笑,一边跳,窜上房檐不见了。这两个人和一个侍候在一边的童子,都吓得昏倒在地。家里人觉得屋子里声音异常,叫喊着闯进去,只见三人早已不省人事了。众人急忙灌汤灌药,一直抢救到半夜,童子先醒了,说了所见所闻。那两个人直到天亮才能动。事情已经败露,人们议论纷纷,弟弟只好放弃了阴谋,几个月闭门不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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