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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七 姑妄听之三 第5节原文解释

康熙癸巳年秋天,宋村厂的佃户周甲因为受不了老婆的殴打,夜里趁着老婆睡了觉,逃到破庙里躲了起来,打算天亮之后,求邻里帮忙让老婆可怜可怜他。他老婆发觉了,追寻到破庙,对着神像数落丈夫的罪过,喝骂丈夫趴在地上挨鞭子。这座庙里一直有狐精。老婆刚打了十几鞭,丈夫正在哀呼,一群狐精一齐嚷着冲出来,说:“世上还有这种不平的事!”一齐把周甲抢过来放在墙角,却抓住他老婆,扒得精光,就用她打丈夫的鞭子抽她,一直打到流血也不放手。突然狐精的妻子们又一齐嚷着冲出来,说:“男子只知道护着男子。那个家伙背着妻子私通某某家的女人,不应该打死么?”又把周甲的老婆抢过来放在墙角,然后来抓周甲。于是狐精们混打争抢,闹哄哄地吵了很久。守庄稼的人以为是强盗来了,都大叫大喊放鸟枪声援,狐精才都散去。周甲的老婆已经动弹不了,周甲跌跌撞撞好歹把老婆背了回去。王德庵先生当时正在这里的私塾教书,看见他们俩在回去的路上,妻子还喃喃地骂着。

王先生曾经说:“真令人痛快啊,这些狐狸!这真可以说是礼仪在朝廷里已经丧失了,只能在乡下偏僻的地方去找;人间的礼仪已经丧失了,只有在狐狸那儿去找。狐狸的妻子们因为痛恨伤害它们的同类,又另外根据一种道理,于是与它们的丈夫打起来。门派主张一旦有了区别,人们就各自结成朋党;朋党兴盛,公正的看法就被混淆掩盖了。于是相互纠缠,是是非非纷纭复杂,彼此倾轧,这种情况存在已经很久了。”

张铉耳先生家里有个婢女,一天晚上忽然不见了,以为她逃走了。可第二天,却发现她醉倒在宅子后院的柴堆下面。宅院后面都是锁着的空房,不知她是从哪儿进去的。她头发散乱,满面灰尘,直到中午才醒过来。她说昨天晚上,听到后院有嬉笑声,因为早知道里面住着狐魅,所以并不害怕,隔着门缝偷看。只见排列着酒菜,几个年轻人正在一起喝酒。不一会儿他们发现了我,就跳起来拥着我翻墙进了院子。恍惚之中,我像是在睡梦里,说不出话,被他们强拉着入座。酒劲儿很大,他们还逼我罚酒,所以沉醉,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,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散去的。

【原文】

铉耳先生素刚正,自往数之曰:“相处多年,除日日取柴外,两无干犯。何突然越礼,以良家婢子作倡女侑觞?子弟猖狂,父兄安在?为家长者宁不愧乎?”至夜半,窗外语曰:“儿辈冶荡,业已笞之。然其间有一线乞原者:此婢先探手入门,作谑词乞肉,非出强牵。且其月下花前,采兰赠芍,阅人非一,碎璧多年,故儿辈敢通款曲。不然,则某婢某婢色岂不佳,何终不敢犯乎?防范之疏,仆与先生似当两分其过,惟俯察之。”先生曰:“君既笞儿,此婢吾亦当痛笞。”狐哂曰:“过摽梅之年,而不为之择配偶,郁而横决,罪岂独在此婢乎?”先生默然。次日,呼媒媪至,凡年长数婢尽嫁之。

邱县丞天锦言:西商有杜奎者,不知其乡贯,其语似泽、潞人也。刚劲有胆,不畏鬼神,空宅荒祠,所至恒襆被独宿,亦无所见闻。偶行经六盘山麓,日已曛黑,遂投止。废堡破屋,荒烟蔓草,四无人踪。度万万无寇盗,解装绊马,拾枯枝爇火御寒,竟展衾安卧。方欲睡间,闻有哭声,谛听之,似在屋后,似出地下。时榾 方燃,室明如昼,因侧眠握刃以待之。俄声渐近,已在窗外黑处,呜呜不已,然终不露形。杜叱问曰:“平生未曾见尔辈,是何鬼物?可出面言。”暗中有应者曰:“身是女子,裸无寸缕,愧难相见,如不见弃,许入被中,则有物蔽形,可以对语。”杜知其欲相媚惑,亦不惧之,微哂曰:“欲入即入。”阴风飒然,已一好女共枕矣。羞容 觍,掩面泣曰:“一语才通,遽相偎倚。人虽冶荡,何至于斯?缘有苦情,迫于陈诉,虽嫌造次,勿讶淫奔。此堡故群盗所居,妾偶独行,为其所劫,尽褫衣裳簪珥,缚弃涧中。夏浸寒泉,冬埋积雪,沉阴冱冻,万苦难名。后恶党伏诛,废为墟莽,无人可告,茹痛至今。幸空谷足音,得见君子,机缘难再,千载一时,故忍耻相投,不辞自献。拟以一宵之爱,乞市薄槥,移骨平原。庶地气少温,得安营魄。倘更作佛事,超拔转轮,则再造之恩,誓世世长执巾栉。”语讫拭泪,纵体入怀。杜慨然曰:“本谓尔为妖,乃沉冤如是!吾虽耽花柳,然乘人窘急,挟制求欢,则落落丈夫,义不出此。汝既畏冷,无妨就我取温;如讲幽期,则不如径去。”女伏枕叩额,亦不再言。杜拥之酣眠,帖然就抱。天晓,已失所在。乃留数日,为营葬营斋。

【翻译】

张铉耳先生一向刚强正直,亲自到宅院后数落道:“相处多年,我们除了每天来取柴禾以外,彼此并没有干扰。为什么突然这么无礼,把好人家的婢女当作娼妓陪酒?子弟这么猖狂,父兄哪里去了?当家长的难道不惭愧吗?”到了半夜,先生听到窗外说:“儿辈们放荡无礼,我已经责罚过他们了。但是,其中有一个情节请求原谅:那天晚上,是这个婢女先把手伸进门,说着不正经的话讨肉吃,并不是儿辈强拉进来的。而且,她在花前月下与人偷偷约会,互赠信物,交往的人不止一个,失身多年了,所以儿辈们才敢和她调笑。不然,某婢某婢长得不是不漂亮,为什么始终不敢招惹她们呢?疏于防范之责,我和先生似乎应该各负一半,请您明察。”先生说:“您既然责打儿辈,这个婢女我也该痛打她。”狐精略带讽刺冷笑着说:“过了怀春的年龄,您不为她选配人家,她过分抑郁而做出非礼之事,罪过难道只在这个婢女身上吗?”先生默然无语。第二天,他叫来媒婆,把年岁大的几个婢女都嫁了出去。

县丞邱天锦说:有个西商叫杜奎,不知道他是哪里人,听他的口音好像是山西泽州、潞州一带人。他性情刚直有胆量,不怕鬼神,外出碰到空屋破庙,总是铺开被褥独自睡觉,也没有碰到过什么。一次,他偶尔路过六盘山脚下,天色已晚,就找地方歇宿。附近都是废弃的地堡和破房子,荒无人烟,杂草遍地,四周寥无人迹。杜奎料想万万不会有盗贼,就解下行李,绊住马脚,捡枯枝烧火御寒,打开被窝安睡。正要睡去,听到有哭声,仔细听时,好像是从屋后的地下传出来的。这时木柴正烧着,屋子里亮得像白天,他侧身躺着,握着刀等待。不一会儿,声音慢慢靠近,已经在窗外暗处,呜呜不停,但是一直没有露出身影。杜奎大声呵叱道:

“我一生没见过你们这一类,是什么鬼东西?可以出来当面跟我讲话。”黑暗中有声音回答道:“我是女人,身上一丝不挂,羞愧难当,不能相见,如果你不嫌弃,允许我到你被窝里来,就有东西遮着我的身体,可以当面跟你说话。”杜奎知道鬼怪想迷惑自己,但他还是不害怕,微微冷笑着说:“你想进来就进来。”只觉得阴风飒然,一个美女已经和他躺在一起了。她含羞腼腆,遮住自己的脸哭着说:“才交谈了一句话,我就和你偎依在一起。就算是放荡的人,怎么能到了这种地步?只因为我有苦情要向您陈诉,即使是太唐突了,也请您不要猜疑是为淫欲而私奔。这座堡子原来住着一群盗贼,我偶尔独自路过这里,被他们劫持,抢光了我的衣服首饰,把我绑着丢到山涧里。夏天浸泡在冰凉的泉水里,冬天埋在积雪下面,沉寂阴凉、寒冷受冻,说不清受了多少苦。后来这群凶恶的盗贼被抓住处死,这座堡子荒成了废墟,无人可以倾诉,忍痛至今。现在我听到了空谷中的脚步声,有幸碰上你,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,所以我忍着羞耻,不惜自动献出身体。想用我一夜的欢爱,乞求你为我买一具小棺木,把尸骨移葬到平原。或许地气稍微温暖些,灵魂得以安宁。如果你还能为我做佛事,超度我早日投生,那就是你对我的再生之恩,我愿意世世代代侍奉你。”说完擦干眼泪,钻进杜奎怀抱。杜奎慨然长叹道:“我以为你是妖怪,却原来蒙受如此深冤!我虽然喜欢寻花问柳,但是趁人走投无路时要挟别人寻欢作乐,堂堂大丈夫决不肯做这种事。你既然怕冷,不妨靠着我取暖;如果说偷情,就不如马上离开。”女鬼趴在枕头上叩头拜谢,也不再说话。杜奎抱着她酣睡,她也很温顺地让他抱着。天亮时,她已经不在被窝里了。杜奎留了几天,为她张罗安葬、做佛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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