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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七 姑妄听之三 第7节原文解释

狐魅,是人人害怕的,而有个姓罗的书生,读小说杂记,熟知狐女容貌姣美,只恨自己不能一见。有人说近郊的古墓有狐狸精,又说时常有人与狐女亲热。罗生就找到据说有狐精的墓穴,备了钱财祭品,又投书信向狐女请求缔结婚姻,并且说,如果香闺娇女,都已经有了乘龙快婿,或者嫌弃蠢才,也不敢高攀,那就请赐一个漂亮婢女作为宠妾,一样感恩不尽。他拜了两拜,放下东西回来了,几天安安静静没有回应。

【原文】

一夕,独坐凝思,忽有好女出灯下,嫣然笑曰:“主人感君盛意,卜今吉日,遣小婢三秀来充下陈,幸见收录。”因叩谒如礼,凝眸侧立,妖媚横生。生大欣慰,即于是夜定情。自以为彩鸾甲帐,不是过也。婢善隐形,人不能见;虽远行别宿,亦复相随,益惬生所愿。惟性饕餮,家中食物,多被窃;食物不足,则盗衣裳器具,鬻钱以买,亦不知谁为料理,意有徒党同来也。以是稍谯责之,然媚态柔情,摇魂动魄,低眉一盼,亦复回嗔。又冶荡殊常,蛊惑万状,卜夜卜昼,靡有已时,尚嗛嗛不足。以是家为之凋,体亦为之敝。久而疲于奔命,怨詈时闻,渐起衅端,遂成仇隙。呼朋引类,妖祟大兴,日不聊生。

延正一真人劾治,婢现形抗辩曰:“始缘祈请,本异私奔;继奉主命,不为苟合。手札具存,非无故为魅也。至于盗窃淫佚,狐之本性,振古如是,彼岂不知?既以耽色之故,舍人而求狐;乃又责狐以人理,毋乃悖欤?即以人理而论,图声色之娱者,不能惜蓄养之费。即充妾媵,即当仰食于主人;所给不敷,即不免私有所取,家庭之内,似此者多。较攘窃他人,终为有间。若夫闺房燕昵,何所不有?圣人制礼,亦不能立以程限;帝王定律,亦不能设以科条。在嫡配尚属常情,在姬侍尤其本分。录以为罪,窃有未甘。”真人曰:“鸠众肆扰,又何理乎?”曰:“嫁女与人,意图求取。不满所欲,聚党喧哄者,不知凡几,未闻有人科其罪,乃科罪于狐欤?”真人俯思良久,顾罗生笑曰:“君所谓求仁得仁,亦复何怨。老夫髦矣,不能驱役鬼神,预人家儿女事。”后罗生家贫如洗,竟以瘵终。

【翻译】

一天晚上,罗生正独自坐着沉思,忽然有一个漂亮女子出现在灯下,嫣然笑着说:“我家主人感谢你的盛情,择了今天这个吉日,打发小婢三秀前来侍候你,希望你收留。”她按礼节拜见了罗生,站在一旁,凝眸静视罗生,妖媚之态横生。罗生很高兴,就在当天晚上和三秀定了情。自认为就是文箫和吴彩鸾结为夫妻、住在汉武帝为神仙准备的帐幕里,也不过这么幸福。三秀善于隐形,一般人看不见;即使罗生出远门住在别处,她也相随,罗生更加中意。只是她生性贪吃,家里的食物大多被她偷吃了;食物不足就偷了衣服器具卖钱买东西吃,也不知谁为她干这些事情,罗生猜想她是有同伙一起来的。因此就稍微责备了她几句,但她那风骚的体态,那万种的风情实在使罗生神魂颠倒,她低眉顾盼,罗生就回嗔作喜,再也生不起气来。三秀又非常妖冶放荡,做出万般情态来诱惑罗生,无论白天黑夜,没有停止的时候,她还是很不满足。因而罗生家道渐渐败落,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虚弱。时间长了,他疲于奔命,不时听到怨骂,渐渐生出事端,产生了隔阂,有了怨仇。三秀就招来同伴,作崇闹妖,搅得罗家没法过日子。

罗生请来正一真人镇治妖魅,三秀现形分辩道:“是罗生请我来的,本来就不是私奔;还有我是奉主人的命令来的,不是苟且凑合。罗生的求婚书信都还在,我不是无缘无故地来诱惑他。至于偷盗、滥淫,这本是狐的本性,自古就如此,他难道不知道?既然他因为好色的缘故,舍人而找狐;又用人的行为准则来约束狐,这不是自相矛盾么?就按人理来说,贪图声乐娱乐的人,就不能吝啬艺人妓女必需的费用。我既然是姬妾,就要靠主人来养活;所给的不够用,就免不了自己去拿,家庭里面这种事情多得很。这跟偷别人的东西,毕竟有区别。至于闺房中的恩爱私情,什么事没有?圣人制订礼法,也没有加以限制;帝王制订律法,也不能为这种事情制定律条。这在嫡妻,是人之常情;做姬妾的,尤其是本分。把这种事情定为罪过,我心有不甘。”真人又问道:“你聚众大肆骚扰,又是什么道理?”三秀答道:“把女儿嫁给别人,就会有所企图。不能达到要求,就聚集家人闹事,这种事情不知有多少,没听说有人因此被治罪,却因此要治狐的罪吗?”真人低头沉思良久,笑着对罗生说:“你是所谓求仁得仁,又有什么值得埋怨的呢?我老了,不能驱使鬼神干预人家的儿女私事。”后来罗生家一贫如洗,最终得了痨病而死。

【原文】

从侄秀山言:奴子吴士俊尝与人斗,不胜,恚而求自尽,欲于村外觅僻地。甫出栅,即有二鬼邀之。一鬼言投井佳,一鬼言自缢更佳,左右牵掣,莫知所适。俄有旧识丁文奎者从北来,挥拳击二鬼遁去,而自送士俊归。士俊惘惘如梦醒,自尽之心顿息。文奎亦先以缢死者,盖二人同役于叔父栗甫公家。文奎殁后,其母婴疾困卧,士俊尝助以钱五百,故以是报之。此余家近岁事,与《新齐谐》所记针工遇鬼略相似,信凿然有之。而文奎之求代而来,报恩而去,尤足以激薄俗矣。

周景垣前辈言:有巨室眷属,连舻之任,晚泊大江中。俄一大舰来同泊,门灯樯帜,亦官舫也。日欲没时,舱中二十馀人露刃跃过,尽驱妇女出舱外。有靓妆女子隔窗指一少妇曰:“此即是矣。”群盗应声曳之去。一盗大呼曰:“我即尔家某婢父,尔女酷虐我女,鞭箠炮烙无人理。幸逃出遇我,尔追捕未获。衔冤次骨,今来复仇也。”言讫,扬帆顺流去,斯须灭影。缉寻无迹,女竟不知其所终,然情状可想矣。夫贫至鬻女,岂复有所能为?而不虑其能为盗也。婢受惨毒,岂复能报?而不虑其父能为盗也。此所谓蜂虿有毒欤!

【翻译】

堂侄秀山说:仆人吴士俊曾和人争斗,没有斗胜,气得要自尽,打算到村外找个僻静的地方。刚出栅栏门,就有两个鬼来邀请他。一个鬼说投井好,一个鬼说上吊更好,一左一右拉扯着,他不知依从哪一个好。不一会儿旧相识丁文奎从北面来,挥起拳头把两个鬼打跑了,自己把吴士俊送回了家。吴士俊迷迷糊糊好像从睡梦中醒来,自尽的念头顿时消失了。丁文奎也是以前上吊死的,原来他们两个一起在我叔父栗甫公家干活。丁文奎死后,他母亲卧病在床,吴士俊曾经资助她五百钱,所以才得到这次的报答。这是我家近年发生的事,与袁枚《新齐谐》中记载的裁缝遇鬼的事差不多,可见这类事确实有。而丁文奎为找替身而来,却报恩而去,尤其足以激励淡薄的世情向淳厚转化。

周景垣前辈说:有个大官带着家属,乘船赴任,他的船队是连在一起的几只船,傍晚停泊在大江里。不久又有一艘大船来停泊在一起,船舱门口挂着灯笼,桅杆上飘着旗帜,也像是一艘官员乘坐的船。太阳快要落山时,那艘船舱里二十几个人,举着刀跳上大官家的船,把所有妇女都赶到舱外。那艘船上有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隔着窗户指着一个少妇说:“这个就是。”那些盗贼应声一拥而上把这个少妇拖了过去。一个强盗大声说:“我就是你们家某婢女的父亲,你女儿残酷虐待我的女儿,鞭子抽烙铁烫,简直没有人性。幸亏她逃出来遇到我,你们没有追捕到。我恨你入骨,今天是来报仇的。”说完,他们扯起帆顺水驶去,转眼间就不见踪影了。官府没有线索追捕,大官的女儿不知后来怎样,但情状是可以想象得到的。贫穷到卖女儿的人,还能有什么作为?没想到他可以做强盗;婢女受到残酷毒打,她还能怎么样?没想到她的父亲可以做了强盗来报仇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蜜蜂蝎子虽小也有毒刺螫人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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