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八 姑妄听之四 第5节原文解释
【翻译】
鬼迷惑人直至将人弄死,不知是什么用意。倪馀疆说:“我听施亮生说过,这是鬼在吃活人的魂灵。大概鬼是人的馀气,会渐渐消减,至于完全散失;如果得到活人灵魂的元气补充,就可以延续。所以女鬼总是愿意和人亲热,摄取精气。男鬼不能摄取人的精气,就杀人吸取生气,这些方法都与狐狸的采补差不多。”
因此想起刘挺生说:康熙庚子年,有五个赶考的举人晚上遇雨,住在一座破庙里。有四人睡着了,只有一个睡不安稳,他忽然觉得一阵阴风袭来,发现有几个黑影从窗户进来,向那四个人吹气,这四个人就梦魇了。黑影又向他吹气。他心里虽然清楚,但是也渐渐昏沉。只觉得有人在拖他。他稍稍苏醒,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睡觉的地方,好像被绑住了,想呼喊也发不出声音。另外四人也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儿,群鬼正在吃一个人,一下子就吃完了。接着又开始吃第二个。吃到第四个,忽然有个老翁从外面进来高声喝道:“野鬼不能太放肆!这两位是有福之人,你们不能伤害。”群鬼被吓跑了。这两个人一会儿就醒来了,讲述彼此在梦中的见闻,都相同。后来,他俩一人当到教谕官,一人当到训导官。鲍敬亭先生听说后,笑着说:“我一生都看不上这种官职,不料鬼神却重视它。”从这个故事看起来,施亮生说的好像不假。
李庆子说:有个名叫朱立园的秀才,辛酉年北上参加顺天乡试。晚上,他经过羊留北边,因为要避开一段泥泞的路,绕来绕去迷失了方向,想要住下又找不到旅店。远远看见林子外面有一户人家,就想去那里投宿。走到跟前,只见土坯围成的院墙里,有六七间瓦房,一个小童迎了出来。朱立园述说了借宿之意。一位衣着朴素雅致的老翁把客人让进去,安置在厢房里。他招呼小童取来了灯,灯光暗暗的不怎么亮。老翁说:“今年粮食歉收,油不好,灯光昏暗令人憋闷,实在没有办法。”又说:“夜深了,不便为您准备饭菜,村酒一壶,请您小饮几杯,慢待您了,实在不好意思。”老翁的态度友好而热情。朱立园问:“请问家里还有什么人?”老翁说:“孤苦零丁的,只有老太婆和小童丫头一道过活。”老翁问朱立园去哪儿,朱立园告诉他,自己打算北上应试。老翁说:“我这里有一封信和一点儿东西,正要寄往京城,却苦于荒村野店,邮路不通,今天遇到您,真是太幸运了。”朱立园问:“四面没有邻里,就您一家住着不害怕吗?”老翁说:“有几亩薄田,督促仆役们耕种,所以就近住下来。我家里贫穷没有积蓄,所以不怕强盗。”朱立园说:“人们都说旷野里常有鬼怪。”老翁说:“自从住在这里,我从没见过鬼怪,如果您害怕,我就陪您坐到天亮,行吗?”老翁向朱立园借了纸笔,到里屋写了一封信;又把几样东西一起封进了信封,用旧布包了,再用针线密密麻麻地缝了几道。交给朱立园,说:“地址已经写在里面了,您到京城后,拆开看了自然明白。”天亮了,朱立园起身作别。老翁一再叮嘱,不要把信件和东西丢了,然后才依依分手。
【原文】
朱至京,拆视布裹,则函题“朱立园先生启”字,其物乃金簪银钏各一双。其札称:“仆老无子息,误惑妇言,以婿为嗣。至外孙犹间一祭扫,后则视为异姓,纸钱麦饭,久已阙如;三尺孤坟,亦就倾圮。九泉茹痛,百悔难追。谨以殉棺薄物,祈君货鬻,归途以所得之直,修治荒茔,并稍浚冢南水道,庶淫潦不浸幽窀。如允所祈,定如杜回结草。知君畏鬼,当暗中稽首,不敢见形,勿滋疑虑。亡人杨宁顿首。”朱骇汗浃背,方知遇鬼;以书中归途之语,知必不售,既而果然。还至羊留,以所卖簪钏钱遣仆往治其墓,竟不敢再至焉。
吴云岩言:有秦生者,不畏鬼,恒以未一见为歉。一夕,散步别业,闻树外朗吟唐人诗曰:“自去自来人不知,归时惟对空山月。”其声哀厉而长。隔叶窥之,一古衣冠人倚石坐。确知为鬼,遽前掩之,鬼亦不避。
【翻译】
朱立园到京城拆看包裹,只见信封上题着“朱立园先生启”的字样,打开信封一看,里面装的原来是一对金簪和一对银手镯。信是这样写的:“老汉我生前无子,被妇人的话弄乱了心思,以女婿为后嗣。到了外孙这一辈,还偶然为我祭奠,再往后的子孙后代,就把我当作外姓人了,纸钱麦饭,久已不见;三尺孤坟,也已经倒塌。我在九泉之下含酸忍痛,真是追悔莫及。现在,恭敬地拿出这几件不值钱的殉葬品,请求您帮我卖了,回来时用这笔钱替我修修这所荒疏的坟墓,并且稍稍通通坟头南面的水道,让积水流走,别再泡着我的墓穴。如果您能答应我的请求,我一定要像那个结成草绳绊倒杜回的老人一样,报答您的恩情。我知道您怕鬼,所以不敢露面,只在暗中给您磕头了,请您不必生疑。亡人杨宁顿首。”朱立园读罢书信,才知道遇上了鬼,吓得汗流浃背。因为老翁信中有“回来的路上”之类的话,知道必定落榜,后来果然如此。回家途中路过羊留,他用卖金簪银镯的钱派遣仆从替老翁整修了坟墓,他自己却不敢再去那里了。
吴云岩说:有个姓秦的书生,不怕鬼,总是因为没有见过鬼而遗憾。一天晚上,他在别墅散步,听见树后有人朗朗地吟诵唐诗道:“自去自来人不知,归时惟对空山月。”声音哀伤凄厉而悠长。他隔着树叶悄悄看去,是一个身着古代服饰的人,靠着石头坐着。秦某确信是鬼,突然冲过去挡在面前,鬼也不躲避。
【原文】
秦生长揖曰:“与君路异幽明,人殊今古,邂逅相遇,无可寒温。所以来者,欲一问鬼神情状耳。敢问为鬼时何似?”曰:“一脱形骸,即已为鬼,如茧成蝶,亦不自知。”问:“果魂升魄降,还入太虚乎?”曰:“自我为鬼,即在此间。今我全身现与君对,未尝随 缊元气,升降飞扬。子孙祭时始一聚,子孙祭毕则散也。”问:“果有神乎?”曰:“鬼既不虚,神自不妄。譬有百姓,必有官师。”问:“先儒称雷神之类,皆旋生旋化,果不诬乎?”曰:“作措大时,饱闻是说。然窃疑霹雳击格,轰然交作,如一雷一神,则神之数多于蚊蚋;如雷止神灭,则神之寿促于蜉蝣。以质先生,率遭呵叱。为鬼之后,乃知百神奉职,如世建官,皆非顷刻之幻影。恨不能以所闻见,再质先生。然尔时拥皋比者,计为鬼已久,当自知之,无庸再诘矣。大抵无鬼之说,圣人未有。诸大儒恐人谄渎,故强造斯言。然禁沉湎可,并废酒醴则不可;禁淫荡可,并废夫妇则不可;禁贪惏可,并废财货则不可;禁斗争可,并废五兵则不可。故以一代盛名,挟百千万亿朋党之助,能使人噤不敢语,而终不能惬服其心,职是故耳。传其教者,虽心知不然,然不持是论,即不得称为精义之学,亦违心而和之曰:理必如是云尔。君不察先儒矫枉之意,生于相激,非其本心;后儒辟邪之说,压于所畏,亦非其本心。竟信儒者,真谓无鬼神,皇皇质问,则君之受绐久矣。泉下之人,不欲久与生人接;君亦不宜久与鬼狎。言尽于此,馀可类推。”曼声长啸而去。
【翻译】
秦生作了个长揖说:“我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,而且也是不同时代的人,在这里邂逅相遇,也没有什么好寒暄的。我来就是想问问鬼的情况。请问做了鬼之后是个什么样子?”鬼说:“灵魂一旦脱离躯体,就已经成为鬼,像茧变成蝴蝶,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的。”秦生问:“人死后真的魂升天、魄降地,进入太虚空间么?”鬼说:“自从我成为鬼,就在这里。现在我现出全身来和你面对面说话,并未随着飘飘的元气或升或降飞扬。子孙祭祀我时,才相聚到一起;子孙祭祀完了,就各奔东西了。”秦生问:“真的有神么?”鬼说:“鬼既然真有,神也不是假的。比如有百姓,就必须有官吏、有师长。”秦生问:“从前的儒家学者都说雷神之类都是刚产生马上就消失,这种说法果然正确么?”鬼说:“我做穷酸书生时,听够了这种说法。但是我私下怀疑,霹雳击打格杀,轰然交响,如果一个雷是一个神,那么神多得就像蚊虫了;如果说雷停了神就消失,那么神的寿命就像蜉蝣一样短促。当时我向老师问这个问题,总是遭到呵斥。我成了鬼之后,才知道众神各有职守,就像人世设置的官,都不是片刻就消失的幻影。恨不能以我亲眼见到的,再去问问那位先生。然而当时坐在虎皮座上讲课的先生,估计变成鬼的时间更久,他自己也该明白,不必再质问了。一般来看,圣人并没有坚持无鬼论。诸位大儒怕人过于迷信,所以硬编出这种说法。但是禁止沉溺其中是可以的,如果连祭祀都一起废除就不行;禁止淫荡可以,如果连结成夫妻也禁止就不行;禁止贪婪可以,如果连财物一并废掉就不行;禁止争斗可以,如果连所有的兵器都废掉就不行。他们利用自己一生享有的盛名,借助百千万亿朋党的协助,能使人闭嘴不敢说话,却最终不能使人们心服,他们只是做了这个职位应该做的事情罢了。传授这种学说的人,虽然心里明白不是这么回事,但是如果不坚持这种学说,就不能被称为有高深造诣的学者,也就违心地迎合着说:按道理应该是这样的吧。你没有体会到早期的儒学大师否定鬼是一种矫枉过正的说法,他们是受到迷信鬼神的严重状况的激发,其实这不是他们的真心话;后来的儒学家主张禁止谈神说鬼的‘异端邪说’,是因为他们受到压力有所畏惧才这么说的,也不是他们真实的心愿。你完全相信儒者的话,以为真的没有鬼神,并且急切地问我这些问题,可见你受骗好久了。我在阴间,不想长时间和活着的人接触;你也不应该长时间和鬼厮混在一起。我就说这些,其他的问题可以由此类推。”说完,他发出长长的啸声离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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