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九 滦阳续录一 第4节原文解释
诚谋英勇公接着说:征伐乌什时,文成公与勇毅公明公以犄角之势扎营,与敌人堡垒相距一里路左右。两人每次往来,都有铅弹落在马前马后,幸好没有射中。估计鸟铳的射程不过三十几步,敌方必定射不到这么远,因而怀疑山沟里有埋伏。派人去搜索,却没有发现敌人,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。打败敌人之后,审讯俘虏,才知道乌什的宝器中有两支铳,射程都有一里多远。搜出来一试果然不错,文成公与勇毅公各分得一支。勇毅公远征缅甸时,战死沙场,那支铳不知失落在何处。文成公得到的那一支,现在还藏在家里。终究不明白是用什么技艺制作的。
宋代有一种神臂弓,实际上是大弩,立在地上用脚踏动机关,能穿透三百步以外的铁甲。又叫克敌弓,洪迈在《容斋三笔》试词科中《克敌弓铭》说的就是这种弓。宋军抗金,往往倚靠它,把它当作高效的武器。军法规定一张也不能丢失,如果打了败仗来不及带回来,宁可破坏它,以免敌军得到了大弩按照构造用来仿造。元世祖灭了宋朝,得到了克敌弓,曾用它打了胜仗。到了明代,克敌弓失传了,只在《永乐大典》中载着所有图例。但是关于它的机关原理,一个部件一张图,只有长短宽窄的尺寸,雌雄凸凹的形状,没有一张全图。我和邹念乔侍郎仔细研究了好几天,竭力拼凑,也没弄出个头绪来。我想要勾勒出它的大样,请西洋人研究一下。我的老师刘文正公说:“西洋人很有心计,比如算术中的借根法,本来是中国的算法流传到西方的,所以他们称之为东来法。如今向他们学习算术,反而保密不肯完整地说出来。这种克敌弓既然是前代传下来的高效武器,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偷偷地学了去,却以不能理解来搪塞我们呢?《永乐大典》藏在翰林院里,后来人未必就弄不明白它,何必要求教于外国呢?”我和邹念乔才打消了请教西洋人的念头。“还是老师老成,站得高看得远。”他的见识想法是够深远的了。
【原文】
贝勒春晖主人言:热河碧霞元君庙 俗谓之娘娘庙 两厢,塑地狱变相。西厢一鬼卒,惨淡可畏,俗所谓地方鬼也。有人见其出买杂物,如柴炭之类,往往堆积于庙内。问之土人,信然。然不为人害,亦习而相忘。或曰:“鬼不烹饪,是安用此?《左传》曰:‘石不能言,物或凭焉。’其他精怪欤?恐久且为患,当早图之。”
余谓天地之大,一气化生。深山大泽,何所不有。热河穹岩巨壑,密迩民居,人本近彼,彼遂近人,于理当有之。抑或草木之妖,依其本质;狐狸之属,原其故居,借形幻化,托诸土偶,于理当亦有之。要皆造物所并育也。圣人以魑魅魍魉铸于禹鼎,庭氏方相列于周官,去其害民者而已,原未尝尽除异类。既不为害,自可听其去来。海客狎鸥,忽翔不下。 “鸥”字《列子》本作“沤”,盖古字假借。然古今行用。从无书作沤鸟者,故今以通行字书之 。机心一起,机心应之,或反胶胶扰扰矣。
宛平陈鹤龄,名永年,本富室,后稍落。其弟永泰,先亡。弟妇求析箸,不得已从之。弟妇又曰:“兄公男子能经理,我一孀妇,子女又幼,乞与产三分之二。”亲族皆曰不可。鹤龄曰:“弟妇言是,当从之。”弟妇又以孤寡不能征逋负,欲以赀财当二分,而以积年未偿借券,并利息计算,当鹤龄之一分。亦曲从之。后借券皆索取无着,鹤龄遂大贫。此乾隆丙午事也。陈氏先无登科者,是年鹤龄之子三立,竟举于乡。放榜之日,余同年李步玉居与相近,闻之喟然曰:“天道固终不负人!”
【翻译】
贝勒春晖主人说:热河碧霞元君庙 民间称娘娘庙 的东西两厢,仿照地狱塑造了奇形怪状的鬼神泥像。西厢房里塑造的一个鬼卒,面目阴森可怕,就是民间称呼的地方鬼。有人看见这个鬼出去买杂物,如柴禾木炭之类,常常堆积在庙里。问当地人,他们回答说确有其事。但是这个鬼不害人,人们习惯了,也就熟视无睹了。有人说:“鬼不烹饪,用柴禾木炭干什么?《左传》中说:‘石头不会说话,但是别的怪物也许会依托它而说话。’也许是有其他的妖怪依托在泥像身上吧?时间长了恐怕会害人,应该早些处置它。”
我认为天地这么大,都是由元气化生的。在深山大泽之中,无奇不有。热河地区有着高山峡谷,密密层层的与民居挨得很近,人与精怪离得近,精怪也就会接近人,这在道理上讲是行得通的。也可能是草木之妖,凭借它的本质;或者是狐狸一类东西,本来居住在这里,蜕化变形,附着在泥像身上,这在道理上讲也是行得通的。原因是世间万物都是天地孕育的。圣人把魑魅魍魉的形象铸在禹鼎上,而把官名庭氏、方相列在周代的百官之中,目的就是为了驱逐那些害人的怪物,原本就没有打算把异类全部清除干净。既然不害人,自然应任凭它们自由来往。海边人一旦起意戏弄海鸥,海鸥就在天空盘旋,不到沙滩栖息。 “鸥”字,《列子》本作“沤”,那是古字假借。但古今通用,从来没有写成“沤鸟”,所以现在以通用字书写。 可见,心计一动,就有心计相对,反而弄得动乱不安,更加麻烦了。
宛平县的陈鹤龄,名永年,他本来是个富户,后来渐渐没落了。他的弟弟陈永泰,早年去世了。弟媳请求分家,陈鹤龄不得已同意了。弟媳对他说:“兄长是男人,可以多方经营,我一个寡妇,儿女又小,请求您分给我三分之二的家产。”亲戚们得知此事都说不能这么分。陈鹤龄说:“弟妹说得是,听她的吧。”弟媳又说自己是寡妇,不便出去征收欠租,提出将全部家产分做两份,以多年来别人的借券连同所欠利息作为一份,分给陈鹤龄,而其他财物归她所有。陈鹤龄也委曲顺从了。后来那些借券并没有追回钱财,陈鹤龄因此一下子极其贫穷。这是乾隆丙午年的事。陈氏先辈还没有过名登科榜的人,这一年陈鹤龄的儿子三立,竟然在乡试时中了举。我的同年李步玉同陈鹤龄住得很近,发榜那天,他感叹道:“天道终究不辜负善人。”
【原文】
南皮张浮槎,名景运,即著《秋坪新语》者也。有一子,早亡,其妇缢以殉。缢处壁上,有其子小像,高尺馀,眉目如生。其迹似画非画,似墨非墨。妇固不解画,又无人能为追写,且寝室亦非人所能到。是时亲党毕集,均莫测所自来。张氏纪氏为世姻,纪氏之女适张者数十人,张氏之女适纪者亦数十人。众目同观,咸诧为异。余谓此烈妇精诚之至极,不为异也。盖神之所注,气即聚焉。气之所聚,神亦凝焉。神气凝聚,象即生焉。象之所丽,迹即著焉。生者之神气动乎此,亡者之神气应乎彼,两相翕合,遂结此形。故曰缘心生象,又曰至诚则金石为开也。浮槎录其事迹,征士大夫之歌咏。余拟为一诗,而其理精微,笔力不足以阐发,凡数易稿,皆不自惬。至今耿耿于心,姑录于此以昭幽明之惑,诗则期诸异日焉。
神仙服饵,见于杂书者不一,或亦偶遇其人;然不得其法,则反能为害。戴遂堂先生言:尝见一人服松脂十馀年,肌肤充悦,精神强固,自以为得力。然久而觉腹中小不适,又久而病燥结,润以麻仁之类,不应。攻以硝黄之类,所遗者细仅一线。乃悟松脂粘挂于肠中,积渐凝结愈厚,则其窍愈窄,故束而至是也。无药可医,竟困顿至死。又见一服硫黄者,肤裂如磔,置冰上,痛乃稍减。古诗“服药求神仙,多为药所误”,岂不信哉!
【翻译】
南皮人张浮槎,名景运,是《秋坪新语》的作者。他有个儿子,早年去世,儿媳妇殉节上吊。上吊的地方墙壁上有他儿子的小幅画像,一尺多高,眉目栩栩如生。小像的形迹像勾画又不是画上去的,像是墨染却又分明没有用墨。这个女子本来不懂画,又没有人会替她根据回忆画上一张,况且寝室也不是外人能去的地方。这时,亲戚聚集,都不知道小像的来源。张氏与纪氏是世代联姻,纪氏女子嫁给张氏的有几十人,张氏女子嫁到纪氏的也有几十人。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,都感到惊异。我认为这是烈妇对亡人的情意诚笃到了极致,完全不是怪异之事。大凡精神专注于某个人,那个人的气息就会聚集到眼前。气息一旦聚集,那个人的神情就凝结。神情一旦凝结,那个人的形象就产生。形象一旦有所依附,那个人的形迹就显现出来了。生者的神气这里浮动,死者的神气那里感应,相互聚合,就形成了这幅小像。所以说“缘心生象”,又说“至诚则金石为开”。张浮槎记录这样的事迹,征集士大夫的歌咏。我打算写一首诗,但是其中事理精细隐微,笔力不足以充分阐发,数易其稿,自己都不满意。至今,我还耿耿于怀,姑且把这件事记录在这里,以昭示幽明之间的感应,写诗却只好留待来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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