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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十一 滦阳续录三 第5节原文解释

【原文】

伯祖湛元公曰:“是有之,而别有说也。吾闻诸董空如曰:天士居老屋两楹,终身不娶;亦无仆婢,井臼皆自操。一日晨兴,见衣履之当着者,皆整顿置手下;再视则盥漱俱已陈。天士曰:‘是必有异,其妖将媚我乎?’窗外小语应曰:‘非敢媚公,欲有求于公。难于自献,故作是以待公问也。’天士素有胆,命之入。入辄跪拜,则娟静好女也。问其名,曰:‘温玉。’问何求,曰:‘狐所畏者五:曰凶暴,避其盛气也;曰术士,避其劾治也;曰神灵,避其稽察也;曰有福,避其旺运也;曰有德,避其正气也。然凶暴不恒有,亦究自败。术士与神灵,吾不为非,皆无如我何。有福者运衰亦复玩之;惟有德者则畏而且敬。得自附于有德者,则族党以为荣,其品格即高出侪类上。公虽贫贱,而非义弗取,非礼弗为。倘准奔则为妾之礼,许侍巾栉,三生之幸也;如不见纳,则乞假以虚名,为画一扇,题曰某年月日为姬人温玉作,亦叨公之末光矣。’即出精扇置几上,濡墨调色,拱立以俟。天士笑从之。女自取天士小印印扇上,曰:“此姬人事,不敢劳公也。’再拜而去。次日晨兴,觉足下有物,视之,则温玉。笑而起曰:‘诚不敢以贱体玷公,然非共榻一宵,非亲执媵御之役,则姬人字终为假托。’遂捧衣履侍洗漱讫,再拜曰:‘妾从此逝矣。’瞥然不见,遂不再来。岂明季山人声价最重,此狐女亦移于风气乎?然襟怀散朗,有王夫人林下风,宜天士之不拒也。”

【翻译】

我的伯祖湛元公说:“是有这么回事,但说法不一样。我听董空如说:天士住着两间老屋,终身不娶;也没有仆人婢女侍奉,打水舂米都是亲自做。一天早上起来,看见所有要穿戴的衣服鞋子,都整整齐齐放在手够得着的地方;再一看,连梳洗用具都摆好了。董天士说:‘这必定有怪,难道是妖物想来媚惑我么?’窗外小声应道:‘我不敢媚惑您,是有求于您。因为难以主动献身,所以做了这些事等着先生来问。’董天士胆大,叫她进来。她进来就跪拜,原来是个娟秀娴静的女子。问她叫什么,说:‘温玉。’问她有什么要求,她说:‘狐狸畏惧五种人:一是凶暴的人,躲避他的盛气;二是术士,躲避他的镇治;三是神灵,躲避他的稽察;四是有福的人,躲避他的旺运;五是有德行的人,躲避他的正气。不过凶暴的人不常有,而且这种人也往往自取败亡。术士和神灵,我不做坏事,他们也不能把我怎样。有福的人运气衰竭,也只能玩玩而已了;唯独对有德行的人,我们怕他又敬他。如果哪个能够依附于有德行的人,那么本族同党都会引以为荣,它的品位也就高出于同类之上。先生虽然贫贱,不义之财分文不取,违礼的事一点儿不做。假如允许我私奔到您这里作为一个妾向您行礼,允许我侍奉您,就是我三生有幸了;如果您不接纳我,那么请求借这个虚名,替我画一个扇面,题上某年某月某日为侍姬温玉作,那么也能沾一点点儿先生的光。’随即拿出一把精致的扇子放在几案上,研了墨调好色,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着。董天士笑着答应了。温玉自己拿来董天士的小印盖在扇子上,说:‘这是侍姬的事,不敢有劳先生。’又拜了两拜离去了。第二天早上,董天士醒来,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,一看,却是温玉。她笑着起来说:‘我实在不敢以我的贱体玷污您,但是如果不在一张床上睡一夜,不是真的做一回侍姬应该做的事,那么侍姬这个名字终究是虚的。’接着她捧来衣服伺候董天士穿衣梳洗完毕,之后又拜了两拜道:‘妾从此走了。’眨眼间就不见了,后来也没有再来过。明末遗民隐居者声价最高,莫非这个狐女也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吗?然而,她的胸怀爽朗、洒脱,颇有王夫人谢道韫的闲雅、超逸风度,怪不得董天士没有拒绝她。”

【原文】

先姚安公曰:“子弟读书之馀,亦当使略知家事,略知世事,而后可以治家,可以涉世。明之季年,道学弥尊,科甲弥重。于是黠者坐讲心学,以攀援声气;朴者株守课册,以求取功名。致读书之人,十无二三能解事。崇祯壬午,厚斋公携家居河间,避孟村土寇。厚斋公卒后,闻大兵将至河间,又拟乡居。濒行时,比邻一叟顾门神叹曰:‘使今日有一人如尉迟敬德、秦琼,当不至此。’汝两曾伯祖,一讳景星,一讳景辰,皆名诸生也。方在门外束襆被,闻之,与辩曰:‘此神荼、郁垒像,非尉迟敬德、秦琼也。’叟不服,检邱处机《西游记》为证。二公谓委巷小说不足据,又入室取东方朔《神异经》与争。时已薄暮,检寻既移时,反复讲论又移时,城门已阖,遂不能出。次日将行,而大兵已合围矣。城破,遂全家遇难。惟汝曾祖光禄公、曾伯祖镇番公及叔祖云台公存耳。死生呼吸,间不容发之时,尚考证古书之真伪,岂非惟知读书不预外事之故哉!”姚安公此论,余初作各种笔记,皆未敢载,为涉及两曾伯祖也。今再思之,书痴尚非不佳事,古来大儒似此者不一,因补书于此。

奴子刘福荣,善制网罟弓弩,凡弋禽猎兽之事,无不能也。析爨时分属于余,无所用其技,颇郁郁不自得。年八十馀,尚健饭,惟时一携鸟铳,散步野外而已。其铳发无不中。一日,见两狐卧陇上,再击之不中,狐亦不惊。心知为灵物,惕然而返,后亦无他。外祖张公水明楼,有值更者范玉,夜每闻瓦上有声,疑为盗;起视则无有。潜踪侦之,见一黑影从屋上过。

【翻译】

先父姚安公说:“子弟在读书之馀,也应该让他们稍稍懂点儿家务事,稍稍懂点儿人世间的事,而后他们才能整顿家政,才能经历世事。明朝末年,道学受到尊崇,科考极受重视。于是,聪明人研究心学,以攀援时髦的风气;纯朴的人死背经典,以求取功名。致使读书人十个中间竟没有二三个能懂点儿家事、世事的。崇祯壬午年,先高祖厚斋公携带家小移居河间,躲避孟村的土匪。厚斋公去世后,听说朝廷大兵将要到河间,全家人筹划着搬到乡下。临行时,邻居一个老者望着大门上的门神叹道:‘假如现在有一个像尉迟敬德、秦琼那样的人,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。’你的两个曾伯祖,一位名景星,一位名景辰,都是有名的秀才。他们正在门外捆行李,听了老者的话,辩解道:‘这是神荼、郁垒的画像,并不是尉迟敬德和秦琼。’老者不服,举出邱处机著的《西游记》为证。你的两位曾伯祖说街巷小说不足为凭,转身回屋里取出东方朔的《神异经》与他争论。当时已是日暮时分,他们反复争辩又耽搁了时间,城门已经关闭,所以无法出城了。第二天,他们正要上路,河间城已被大兵包围。城被攻破后,一家人全部遇难。只有你曾祖光禄公、曾伯祖镇番公及叔祖云台公得以幸存。性命攸关之时,他们还在考证古书记载的真伪,这难道不是只知道读书却不识时务造成的后果吗?”姚安公的这番议论,最初我撰写各种笔记时,都没有敢收入,因为涉及到两位曾伯祖。如今我再三考虑,书呆子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古往今来的许多大学问家像他们只会读书的不止一个,因此将这件事补录在此。

奴仆刘福荣,善于制作网罟弓弩,凡是捕鸟猎兽之类的事,没有什么他不会的。分家的时候,他归了我,他的特长发挥不出来,颇有些郁郁不得志。八十多岁时饭量还不小,每天拎着一支鸟枪在野外散步。他射出去的枪药没有不打中目标的。有一天,他看见两只狐狸趴在田埂上,打了两枪也没打中,狐狸也不惊怕。他知道那是灵物,心慌慌的回家了,不过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事。外祖张公的水明楼,有个打更的叫范玉,夜里他常常听见屋瓦上有声音,以为是小偷;起来看却什么也没有。于是他悄悄潜伏偷看,看见一个黑影从屋顶上过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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