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十二 滦阳续录四 第3节原文解释
后此人终不自安,移家莫知所往。起山叹曰:“小人之心,竟谓天下皆小人。”
太原申铁蟾,好以香奁艳体寓不遇之感。尝谒某公未见,戏为无题诗曰:“垩粉围墙罨画楼,隔窗闻拨钿箜篌。分 去声。 无信使通青鸟,枉遣游人驻紫骝。月姊定应随顾兔,星娥可止待牵牛?垂杨疏处雕栊近,只恨珠帘不上钩。”
【翻译】
或许他是内心迷乱而死,也不可知。或许他是内心已经得道,以混迹人间为假托,缘分尽了就坐化而去,这也无从知晓了。记得我从福建回到老家时,看见我还是按礼节跪拜,拜完突然说:“叔叔太辛苦了。”我说:“这是没办法。”他又突然说:“叔叔不觉得辛苦么?”然后默默地退下去了。后来想起他的话似乎含有深意,所以至今终究不能推测他的死因。
姚安公说:庐江人孙起山先生进京城候选时,因为缺少旅费,沿途只能雇毛驴驮东西,北方人称之为“短盘”。一天,他走到河间县城南门外,没有雇到毛驴。突然下起大雨,他就到一户人家的房檐下避雨,那家主人见到他,发怒说:“盖房时你没有出过钱,筑地基时你也没出过力,为什么无缘无故坐在这里?”把他推到雨地里站着。当时,河间县令正属空缺,孙起山到京城,没几个月,就得到了这个职位。赴任时,房主人认出了新县令,惶恐后悔,筹划着卖房子搬家。孙起山听说了,将他召来笑着说:“我怎么至于跟你们计较?现在你经历过这样的事,以后不要再那样了,这也是忠厚养福之道。”还举了个例子说:“我的老家有个人喜欢培植花木,一天夜里,他偶然起身到院子里,发现有几个女子站在花下,一个也不认识。他明白是遇上了狐精,急忙拣起土块砸过去,怒斥道:‘妖精怎么竟敢来偷看我的花!’一个女子笑着答道:‘先生自己白天赏花,我们夜间游玩,对您有何妨碍?我们夜夜来此,花并不因此损伤一茎一叶,对花又有何妨碍?瞧您那种声色俱厉的样子,怎么吝啬到如此地步?我们并非不能揉碎你的花,只是怕外人耻笑我们跟您一般见识,所以才不干这种事。’众女子飘然而去。后来也没发生什么意外。狐精尚且不与这种人计较,我难道还不如狐辈吗?”
后来,房主人终究还是心中不安,不知搬到哪里去了。孙起山叹道:“真是小人之见,居然把天下人都看成小人。”
太原人申铁蟾喜欢用歌咏妇女的香奁艳体诗寄托怀才不遇的感慨。他求见某公没能见到,就戏作了一首无题诗道:“垩粉围墙罨画楼,隔窗闻拨钿箜篌。分 无声 。无信使通青鸟,枉遣游人驻紫骝。月姊定应随顾兔,星娥可止待牵牛?垂杨疏处雕栊近,只恨珠帘不上钩。”
【原文】
殊有玉溪生风致。王近光曰:“似不应疑及织女,诬蔑仙灵。”余曰:“已矣哉,‘织女别黄姑,一年一度一相见,彼此隔河何事无?’元微之诗也。‘海客乘槎上紫氛,星娥罢织一相闻。只应不惮牵牛妒,故把支机石赠君。’李义山诗也。微之之意,在于双文;义山之意,在于令狐。文士掉弄笔墨,借为比喻,初与织女无涉。铁蟾此语,亦犹元、李之志云尔,未为诬蔑仙灵也。至于纯构虚词,宛如实事;指其时地,撰以姓名,《灵怪集》所载郭翰遇织女事, 《灵怪集》今佚。此条见《太平广记》六十八。 则悖妄之甚矣。夫词人引用,渔猎百家,原不能一一核实;然过于诬罔,亦不可不知。盖自庄、列寓言,借以抒意,战国诸子,杂说弥多,谶纬稗官,递相祖述,遂有肆无忌惮之时。如李冘《独异志》诬伏羲兄妹为夫妇,已属丧心;张华《博物志》更诬及尼山,尤为狂吠。 按,张华不应悖妄至此,殆后人依托 。如是者不一而足。今尚流传,可为痛恨。又有依傍史文,穿凿锻炼。如《汉书·贾谊传》有太守吴公‘爱幸之’之语,《骈语雕龙》 此书明人所撰,陈枚刻之,不著作者姓名。 遂列长沙于娈童类中。注曰:‘大儒为龙阳。’《史记·高帝本纪》称母媪在大泽中,太公往视,见有蛟龙其上。晁以道诗遂有‘杀翁分我一杯羹,龙种由来事杳冥’句,以高帝乃龙交所生,非太公子。《左传》有成风私事季友、敬嬴私事襄仲之文。私事云者,密相交结,以谋立其子而已。后儒拘泥‘私’字,虽朱子亦有‘却是大恶’之言。如是者亦不一而足。学者当考校真妄,均不可炫博矜奇,遽执为谈柄也。”
从叔梅庵公言:族中有二少年, 此余小时闻公所说,忘其字号;大概是伯叔行也。 闻某墓中有狐迹,夜携铳往,共伏草中伺之,以背相倚而睡。醒则二人之发交结为一,贯穿缭绕,猝不可解;互相牵掣,不能行,亦不能立;稍稍转动,即彼此呼痛。胶扰彻晓,望见行路者,始呼至,断以佩刀,狼狈而返。愤欲往报,父老曰:“彼无形声,非力所胜;且无故而侵彼,理亦不直。侮实自召,又何仇焉?仇必败滋甚。”二人乃止。此狐小虐之使警,不深创之以激其必报,亦可谓善自全矣。然小虐亦足以激怒,不如敛戢勿动,使伺之无迹弥善也。
【翻译】
这诗很有李商隐的风致。王近光说:“好像不该牵扯到织女,诬蔑神灵。”我说:“算了吧,‘织女别黄姑,一年一度一相见,彼此隔河何事无?’这是元稹的诗。‘海客乘槎上紫氛,星娥罢织一相闻。只应不惮牵牛妒,故把支机石赠君。’这是李商隐的诗。元稹的寓意在于崔莺莺,李商隐的寓意在于令狐绹。文人们舞文弄墨,借题发挥,其实与织女无关。申铁蟾的诗,也和元、李二人的诗差不多,不能说是诬蔑神灵。至于纯属虚构,却像真事一样;指出时间地点,冠以姓名,像《灵怪集》中所载的郭翰遇见织女的事, 《灵怪集》现佚。这一条见于《太平广记》六十八。 就大错特错了。词人引用典故,涉猎许多人的文章书籍,不能一一加以核对;但是过于荒诞的内容,也不能不知道。自从庄子、列子用寓言阐述自己的主张之后,战国时期的诸子杂说更多,后来的谶纬及小说家又相互继承,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。比如李冘的《独异志》诬蔑伏羲兄妹俩是夫妻,已属丧失了理智;张华的《博物志》诬及孔子,更加是野狗狂吠。 按,张华不应如此荒谬,大概是后人依托 。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。如今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还在流传,实在叫人痛恨。还有的人根据史料,穿凿附会。比如《汉书·贾谊传》中有太守吴公‘爱幸之’的话,《骈语雕龙》 此书为明代人所撰写,陈枚刻印,未署作者姓名。 一书便把贾谊归入到娈童之中。还加注释说:‘大儒当了男色。’《史记·高帝本纪》中说刘邦的母亲在大泽中,刘邦的父亲走过去观看,见到有一条蛟龙在她的上面。后来晁以道便有‘杀翁分我一杯羹,龙种由来事杳冥’的诗句,认为刘邦是他母亲与龙交合生出来的,不是刘太公的儿子。《左传》中有成风私事季友、敬嬴私事襄仲的记载。所谓‘私事’,就是私密结交往来,为的是谋求自己的儿子接替王位。后代的儒者只拘泥于‘私’字,连朱熹也有‘这确实是大恶’的话。这样的例子也有很多。作为学者,应当考察核查古代记载的真伪,却不可为了炫耀渊博与新奇,不加辨别就把它当作谈论的资料。”
堂叔梅庵公说:我们家族中有两个年轻人, 这是我年幼时听堂叔说的,已忘了他们的字号;大概也是伯叔一辈的人。 听说某个坟墓有狐狸的足迹,夜里携带着鸟枪前往,一道伏在草丛里等着,结果背靠背睡着了。醒来,却发现两人的头发缠在一起,绕成了一团,一时间解不开来;两人互相牵扯着,不能行走,也不能站立;稍微移动一下,就彼此喊痛。就这样两人连结着吵吵闹闹到天亮,望见路上行人,才喊过来,用佩刀割断头发,狼狈地回家。他们愤怒地想去报复狐狸,父亲兄长们说:“它们没有露出形状和声音,不是人力所能战胜的;况且人无故去侵扰它们,道理上也说不过去。你们的侮辱实际上是自己招来的,又有什么仇恨可言呢?报仇必定失败得更为惨重。”二人方才作罢。这是狐狸稍稍戏弄他们使他们警悟,而不严重伤害他们,没有激怒他们必定来复仇,也可谓善于自我保全了。然而,稍稍戏弄也能激起怒火,不如深藏不露,让他们找不到一丝踪影更是上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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