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十三 滦阳续录五 第3节原文解释
【原文】
又聃先生又言:有安生者,颇聪颖。忽为众狐女摄入承尘上,吹竹调丝,行炙劝酒,极媟狎冶荡之致。隔纸听之,甚了了,而承尘初无微隙,不知何以入也。燕乐既终,则自空掷下,头面皆伤损,或至破骨流血。调治稍愈,又摄去如初。毁其承尘,则摄置屋顶,其掷下亦如初。然生殊不自言苦也。生父购得一符,悬壁上。生见之,即战栗伏地,魅亦随绝。问生符上何所见。云初不见符,但见兵将狰狞,戈甲晃耀而已。此狐以为仇耶?不应有燕昵之欢;以为媚耶?不应有扑掷之酷。忽喜忽怒,均莫测其何心。或曰:“是仇也,媚之乃死而不悟。”然媚即足以致其死,又何必多此一掷耶?
李汇川言:有严先生,忘其名与字。值乡试期近,学子散后,自灯下夜读。一馆童送茶入,忽失声仆地,碗碎琤然。严惊起视,则一鬼披发瞪目立灯前。严笑曰:“世安有鬼,尔必黠盗饰此状,欲我走避耳。我无长物,惟一枕一席。尔可别往。”鬼仍不动。严怒曰:“尚欲绐人耶?”举界尺击之,瞥然而灭。严周视无迹,沉吟曰:“竟有鬼邪?”既而曰:“魂升于天,魄降于地,此理甚明。世安有鬼,殆狐魅耳。”仍挑灯琅琅诵不辍。此生崛强,可谓至极,然鬼亦竟避之。盖执拗之气,百折不回,亦足以胜之也。
【翻译】
李又聃先生又说:有个姓安的书生,很聪明。忽然被狐女们弄到了天花板上,吹笛弹琴,吃吃喝喝,极尽风流冶荡的花样。隔着纸糊的顶蓬,人们听得很清楚,而天花板早些时没有一点儿缝隙,不知道安生是怎么进去的。饮酒作乐之后,狐女们把安生从空中扔下来,头和脸都摔伤了,有时甚至摔得骨头都断了,身上流着血。调养治疗稍微好一点儿,又像上次那样被狐女们弄去了。家人把天花板毁掉,狐女们就把安生弄到屋顶,还像前几次那样扔下来。但是安生自己一点儿也不觉得痛苦。安生的父亲买来一道符挂在墙上。安生见了就颤抖着趴在地上,狐精们也随之不见了。有人问安生在符箓上看见了什么。他说一开始并没有看见符,只看见凶狠的将军士兵,兵器盔甲都明晃晃地刺眼。这些狐狸是报仇吗?又不应该有喝酒奏乐的快乐;是来媚惑他的么?又不应该有把他抛下来的残酷虐待。狐狸忽喜忽怒,都摸不准它们是什么心思。有人说:“是报仇,迷惑安生是让他死了也不醒悟。”不过,光是迷惑他,就足以把他置于死地了,又何必多此一举,把安生从空中扔下来呢?
李汇川说:有位严先生,忘了他的名字叫什么。在乡试日期临近时,学生们都回去了,夜里他自己在灯下读书。一个小僮给他送茶进来,忽然叫了一声倒在地上,茶杯也打碎了。严先生吃惊地起来一看,却是一个鬼披散着头发瞪着眼睛站在灯前。严先生笑道:“世上哪有鬼?你肯定是个狡猾的强盗伪装的,想把我吓跑。我没什么别的东西,只有一枕一席。你还是到别处去吧。”鬼仍然不动。严先生怒道:“你还要骗人么?”举起界尺就打,鬼转眼不见了。严先生转着圈找,什么也没有发现,沉吟道:“真的有鬼啊?”接着又说:“魂升上天,魄降入地下,这个道理很清楚。世上哪里有鬼,可能是狐精作怪。”他继续点着灯琅琅读书不停。这位先生的倔强,可以说是到了极点,然而鬼也竟然躲避他。原来执拗的气性,能百折不回,也可以战胜鬼怪的。
【原文】
又闻一儒生,夜步廊下。忽见一鬼,呼而语之曰:“尔亦曾为人,何一作鬼,便无人理?岂有深更昏黑,不分内外,竟入庭院者哉?”鬼遂不见。此则心不惊怖,故神不瞀乱,鬼亦不得而侵之。又故城沈丈丰功 讳鼎勋,姚安公之同年。 尝夜归遇雨,泥潦纵横,与一奴扶掖而行,不能辨路。经一废寺,旧云多鬼。沈丈曰:“无人可问,且寺中觅鬼问之。”径入,绕殿廊呼曰:“鬼兄鬼兄,借问前途水深浅?”寂然无声。沈丈笑曰:“想鬼俱睡,吾亦且小憩。”遂偕奴倚柱睡至晓。此则襟怀洒落,故作游戏耳。
阿文成公平定伊犁时,于空山捕得一玛哈沁。诘其何以得活,曰:“打牲为粮耳。”问:“潜伏已久,安得如许火药?”曰:“蜣螂曝干为末,以鹿血调之,曝干,亦可以代火药。但比硝磺力稍弱耳。”又一蒙古台吉云:“鸟铳贮火药铅丸后,再取一干蜣螂,以细杖送入,则比寻常可远出一二十步。”此物理之不可解者,然试之均验。又疡医殷赞庵云:“水银能蚀五金,金遇之则白,铅遇之则化。凡战阵铅丸陷入骨肉者,割取至为楚毒,但以水银自创口灌满,其铅自化为水,随水银而出。”此不知验否,然于理可信。
【翻译】
又听说有个书生,夜里在廊下散步。忽然遇见一个鬼,就叫过来对它说:“你也曾经做过人,为什么一做了鬼,就不懂做人的道理了呢?哪有深更半夜,不分内外闯进人家庭院的呢?”鬼于是不见了。这就是心里不害怕,因此神智也不昏乱,鬼也就不敢冒犯。还有,故城县沈丰功先生 名鼎勋,是姚安公的同年。 有一次晚上回家时天下雨,路上泥泞难走,他和一个奴仆相互搀扶着行走,看不清道路。经过一座荒废的寺院,过去传说这儿有不少鬼。沈先生说:“这里没人可问路,姑且到寺里找鬼问问。”他进到寺里,绕着殿廊叫道:“鬼兄鬼兄,请问前面道路水深不深?”寺里安安静静一点儿声响都没有。沈先生笑道:“可能鬼都睡了,我也休息一会儿吧。”于是和奴仆倚着柱子睡到天亮。这是沈老先生胸怀潇洒豪爽,故意开开玩笑而已。
阿文成公平定伊犁时,在深山空谷里抓到了一个强盗。他问强盗在荒僻的大山里靠什么生活,强盗回答说:“打野兽当做粮食。”阿文成公又问:“你藏匿此地已经很久了,哪来那么多火药?”强盗说:“抓蜣螂晒干后研成细末,用鹿血调和之后,晒干,也可以用来代替火药。只是比硝磺的火药威力要差一些。”还有一位蒙古贵族说过:“在火枪里装上火药铅弹之后,再取一只晒干的蜣螂,用细棍捅进枪膛,这样火药射出的距离可以远一二十步。”这种现象从物理上无法解释,但是每次试验都有效果。又听专治痈疮的医生殷赞庵说:“水银能腐蚀金属,黄金遇上水银会变成白色,铅遇到它会立即熔化。凡是在战场上被铅弹射中的,割肉取铅弹伤员痛苦极了,但是如果用水银从伤口灌满,铅会自然熔化成水,随着水银流出来。”这个办法不知是否灵验,不过从道理来看还是可信的。
【原文】
田白岩言:有士人僦居僧舍,壁悬美人一轴,眉目如生,衣褶飘飏如动。士人曰:“上人不畏扰禅心耶?”僧曰:“此天女散花图,堵芬木画也。在寺百馀年矣,亦未暇细观。”一夕,灯下注目,见画中人似凸起一二寸,士人曰:“此西洋界画,故视之若低昂,何堵芬木也。”画中忽有声曰:“此妾欲下,君勿讶也。”士人素刚直,厉声叱曰:“何物妖鬼敢媚我!”遽掣其轴,欲就火烧之。轴中絮泣曰:“我炼形将成,一付祝融,则形消神散,前功付流水矣。乞赐哀闵,感且不朽。”僧闻俶扰,亟来视。士人告以故。僧憬然曰:“我弟子居此室,患瘵而死,非汝之故耶?”画不应,既而曰:“佛门广大,何所不容。和尚慈悲,宜见救度。”士怒曰:“汝杀一人矣,今再纵汝,不知当更杀几人。是惜一妖之命,而戕无算人命也。小慈是大慈之贼,上人勿吝!”遂投之炉中。烟焰一炽,血腥之气满室,疑所杀不止一僧矣。后入夜,或嘤嘤有泣声。士人曰:“妖之馀气未尽,恐久且复聚成形。破阴邪者惟阳刚。”乃市爆竹之成串者十馀, 京师谓之火鞭 。总结其信线为一,闻声时骤然爇之,如雷霆砰磕,窗扉皆震,自是遂寂。除恶务本,此士人有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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