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二 槐西杂志二 第3节原文解释
嘉祥曾映华言:一夕秋月澄明,与数友散步场圃外,忽旋风滚滚,自东南来,中有十馀鬼,互相牵曳,且殴且詈。尚能辨其一二语,似争朱、陆异同也。门户之祸,乃下彻黄泉乎!
“去去复去去,凄恻门前路。行行重行行,辗转犹含情。含情一回首,见我窗前柳。柳北是高楼,珠帘半上钩。昨为楼上女,帘下调鹦鹉。今为墙外人,红泪沾罗巾。墙外与楼上,相去无十丈。云何咫尺间,如隔千重山?悲哉两决绝,从此终天别。别鹤空徘徊,谁念鸣声哀!徘徊日欲晚,决意投身返。手裂湘裙裾,泣寄稿砧书。可怜帛一尺,字字血痕赤。一字一酸吟,旧爱牵人心。君如收覆水,妾罪甘鞭箠。不然死君前,终胜生弃捐。死亦无别语,愿葬君家土。傥化断肠花,犹得生君家。”右见《永乐大典》,题曰《李芳树刺血诗》,不著朝代,亦不详芳树始末。不知为所自作,如窦玄妻诗,为时人代作,如焦仲卿妻诗也。世无传本,余校勘《四库》偶见之。爱其缠绵悱恻,无一毫怨怒之意,殆可泣鬼神。令馆吏录出一纸,久而失去。今于役滦阳,检点旧帙,忽于小箧内得之。沉湮数百年,终见于世,岂非贞魂怨魄,精贯三光,有不可磨灭者乎!陆耳山副宪曰:“此诗次韩蕲王孙女诗前;彼在宋末,则芳树必宋人。”以例推之,想当然也。
【翻译】
相国温福公当时镇守乌鲁木齐。有一天,在秀野亭宴请下属,酒席之间谈论到这两件事。当过竹山县令的陈颢桥说:“一个不因为贫富变化就改变交情,一个不因为生死变化就背叛诺言,他们虽然都是市井小民,但都有古时纯朴的道义,值得流传的。”温公皱着眉头说:“当然是古时纯朴的道义。不过,张一科的行为值得宣扬吗?”后来,杀妻的张一科被判抵罪,但判决很轻;赠送银子的商人被判杖刑,但不用带枷示众。温公想了很久,感慨地说:“都不符合律条。不过,人情淡薄已经很长久了,衙门这样报上来,就这样发落算了。”
嘉祥县人曾映华说:秋天一个月色澄明的晚上,他和几个朋友在场园外散步,忽然,从东南方旋风滚滚一路刮来,其中有十几个鬼,互相拉扯着,又打又骂。还能听清他们说的一两句话,好像是在争论宋代理学家朱熹、陆九渊的学术异同。各立门派的祸患,还一直延续到阴间呢!
有一首诗云:“去去复去去,凄恻门前路。行行重行行,辗转犹含情。含情一回首,见我窗前柳。柳北是高楼,珠帘半上钩。昨为楼上女,帘下调鹦鹉。今为墙外人,红泪沾罗巾。墙外与楼上,相去无十丈。云何咫尺间,如隔千重山?悲哉两决绝,从此终天别。别鹤空徘徊,谁念鸣声哀!徘徊日欲晚,决意投身返。手裂湘裙裾,泣寄稿砧书。可怜帛一尺,字字血痕赤。一字一酸吟,旧爱牵人心。君如收覆水,妾罪甘鞭箠。不然死君前,终胜生弃捐。死亦无别语,愿葬君家土。傥化断肠花,犹得生君家。”这首诗见于《永乐大典》,题目叫做《李芳树刺血诗》,没有注明创作年代,也不清楚李芳树的生平。不知是自述,就像窦玄妻子写的诗一样呢,还是由同时代的人代写,就像焦仲卿妻诗一样。这首诗世上没有流传的本子,我在校勘《四库全书》时偶然发现的。我喜欢诗歌的缠绵悱恻,却没有一丝怨恨恼怒的情绪,恐怕连鬼神听后都会为之落泪的。我让馆吏把这首诗抄录出一份,可是时间一长就找不到了。来到滦阳供职后,在清点旧书时,忽然在一个小箱子里见到了这首诗。它被埋没了几百年,终于又重见于世,这难道不是那个女子的贞节哀怨的灵魂,直贯日、月、星三光,才让诗歌具有了不可磨灭的价值吗?陆耳山副都御史说:“这首诗编排在南宋蕲王韩世忠孙女所作的诗之前;蕲王的孙女生活在宋代末年,那么芳树一定是宋朝人。”根据惯例推断,想来应当是这样。
【原文】
舅氏安公实斋,一夕就寝,闻室外扣门声。问之不答,视之无所见。越数夕,复然。又数夕,他室亦复然。如是者十馀度,亦无他故。后村中获一盗,自云我曾入某家十馀次,皆以人不睡而返。问其日皆合,始知鬼报盗警也。故瑞不必为祥,妖不必为灾,各视乎其人。
明永乐二年,迁江南大姓实畿辅。始祖椒坡公,自上元徙献县之景城,后子孙繁衍,析居崔庄,在景城东三里。今土人以仕宦科第,多在崔庄,故皆称崔庄纪,举其盛也。而余族则自称景城纪,不忘本也。椒坡公故宅,在景城、崔庄间,兵燹久圮,其址属族叔楘庵家。楘庵从余受经,以乾隆丙子举乡试,拟筑室移居于是。先姚安公为预题一联曰:“当年始祖初迁地,此日云孙再造家。”后室不果筑,而姚安公以甲申八月弃诸孤。
【翻译】
舅舅安实斋先生,一天晚上,已经睡了,忽听到屋外有敲门声。问是谁,没有回答,去看,也没看见人。过了几晚,又发生这事。再过几晚,别的房间也发生这事。就这样发生过十多次,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变故。后来村里抓住一个盗贼,他供称曾进入某家十多次,都因为人没有睡,空手而归。问日期,正好与舅舅家听到敲门的时间完全符合,这才知道是鬼敲门示警。所以,好的兆头不见得就吉祥,妖异之事也未见得就一定带来灾祸,这是因人而异的。
明朝永乐二年,朝廷降旨把江南大族迁往京城附近。纪氏的始祖椒坡公,从金陵的上元县迁到献县的景城,后来子孙繁衍,一部分人就到崔庄居住,地址在景城东面三里外。现在,当地人中科举做官的,大多出在崔庄,所以都称为崔庄纪,称赞崔庄的纪氏兴旺。我家的一族自称为景城纪,表示不忘根本出处。椒坡公的旧居在景城、崔庄之间,经过战乱,早已经倒塌了,宅基属于堂叔楘庵家所有。楘庵曾经跟我读过经书,乾隆丙子年乡试中举,他打算在原来宅基上建房居住。姚安公预先为他题了一副对联:“当年始祖初迁地,此日云孙再造家。”后来,房子没有建成,姚安公在甲申年八月去世了。
【原文】
卜地惟是处吉,因割他田易诸楘庵而葬焉。前联如公自谶也。事皆前定,岂不信哉?
侍姬沈氏,余字之曰明玕。其祖长洲人,流寓河间,其父因家焉。生二女,姬其次也。神思朗彻,殊不类小家女。常私语其姊曰:“我不能为田家妇,高门华族,又必不以我为妇。庶几其贵家媵乎?”其母微闻之,竟如其志。性慧黠,平生未尝忤一人。初归余时,拜见马夫人。马夫人曰:“闻汝自愿为人媵,媵亦殊不易为。”敛衽对曰:“惟不愿为媵,故媵难为耳。既愿为媵,则媵亦何难!”故马夫人始终爱之如娇女。尝语余曰:“女子当以四十以前死,人犹悼惜。青裙白发,作孤雏腐鼠,吾不愿也。”亦竟如其志,以辛亥四月二十五日卒,年仅三十。初仅识字,随余检点图籍,久遂粗知文义,亦能以浅语成诗。临终,以小照付其女,口诵一诗,请余书之,曰:“三十年来梦一场,遗容手付女收藏。他时话我生平事,认取姑苏沈五娘。”泊然而逝。方病剧时,余以侍值圆明园,宿海淀槐西老屋。一夕,恍惚两梦之,以为结念所致耳。既而知其是夕晕绝,移二时乃苏。语其母曰:“适梦至海淀寓所,有大声如雷霆,因而惊醒。”余忆是夕,果壁上挂瓶绳断堕地,始悟其生魂果至矣。故题其遗照有曰:“几分相似几分非,可是香魂月下归?春梦无痕时一瞥,最关情处在依稀。”又曰:“到死春蚕尚有丝,离魂倩女不须疑。一声惊破梨花梦,恰记铜瓶坠地时。”即记此事也。
【翻译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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