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庄子》 » 杂篇 » 盗跖 > 孔子曰:“丘闻之,凡天下有三德:生而长大,美好无双,少长贵 贱见而皆说之,此上德也;知维天地,能辩诸物,此中德也;勇悍果 敢,聚众率兵,此下德也。凡人有此一德者,足以南面称孤矣。今将 军兼此三者,身长八尺二寸,面目有光,唇如激丹,齿如齐贝,音中 黄钟,而名曰盗跖,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。将军有意听臣,臣请南使 吴越,北使齐鲁,东使宋卫,西使晋楚,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,立 数十万户之邑,尊将军为诸侯,与天下更始,罢兵休卒,收养昆弟, 共祭先祖。此圣人才士之行,而天下之愿也。” 盗跖大怒曰:“丘来前!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,皆愚陋恒民之 谓耳。今长大美好,人见而悦之者,此吾父母之遗德也,丘虽不吾誉 ,吾独不自知邪?且吾闻之,好面誉人者,亦好背而毁之。今丘告我 以大城众民,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,安可久长也!城之大者, 莫大乎天下矣。尧、舜有天下,子孙无置锥之地;汤、武立为天子, 而后世绝灭。非以其利大故邪?且吾闻之,古者禽兽多而人少,于是 民皆巢居以避之。昼拾橡栗,暮栖木上,故命之曰‘有巢氏之民’。 古者民不知衣服,夏多积薪,冬则炀之,故命之曰‘知生之民’。神 农之世,卧则居居,起则于于。民知其母,不知其父,与麋鹿共处, 耕而食,织而衣,无有相害之心。此至德之隆也。然而黄帝不能致德 ,与蚩由战于涿鹿之野,流血百里。尧、舜作,立群臣,汤放其主, 武王杀纣。自是之后,以强陵弱,以众暴寡。汤、武以来,皆乱人之 徒也。今子修文、武之道,掌天下之辩,以教后世。缝衣浅带,矫言 伪行,以迷惑天下之主,而欲求富贵焉。盗莫大于子,天下何故不谓 子为盗丘,而乃谓我为盗跖?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。使子路去其 危冠,解其长剑,而受教于子。天下皆曰∶‘孔丘能止暴禁非。’, 其卒之也,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,身菹于卫东门之上,是子教之不 至也。子自谓才士圣人邪,则再逐于鲁,削迹于卫,穷于齐,围于陈 蔡,不容身于天下。子教子路菹。此患,上无以为身,下无以为人。 子之道岂足贵邪?世之所高,莫若黄帝。黄帝尚不能全德,而战于涿 鹿之野,流血百里。尧不慈,舜不孝,禹偏枯,汤放其主,武王伐纣 ,文王拘羑里。此六子者 ,世之所高也。孰论之,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,其行乃甚可羞 也。世之所谓贤士:伯夷、叔齐。伯夷、叔齐辞孤竹之君,而饿死于 首阳之山,骨肉不葬。鲍焦饰行非世,抱木而死。申徒狄谏而不听, 负石自投于河, > 第2节

孔子曰:“丘闻之,凡天下有三德:生而长大,美好无双,少长贵 贱见而皆说之,此上德也;知维天地,能辩诸物,此中德也;勇悍果 敢,聚众率兵,此下德也。凡人有此一德者,足以南面称孤矣。今将 军兼此三者,身长八尺二寸,面目有光,唇如激丹,齿如齐贝,音中 黄钟,而名曰盗跖,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。将军有意听臣,臣请南使 吴越,北使齐鲁,东使宋卫,西使晋楚,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,立 数十万户之邑,尊将军为诸侯,与天下更始,罢兵休卒,收养昆弟, 共祭先祖。此圣人才士之行,而天下之愿也。” 盗跖大怒曰:“丘来前!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,皆愚陋恒民之 谓耳。今长大美好,人见而悦之者,此吾父母之遗德也,丘虽不吾誉 ,吾独不自知邪?且吾闻之,好面誉人者,亦好背而毁之。今丘告我 以大城众民,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,安可久长也!城之大者, 莫大乎天下矣。尧、舜有天下,子孙无置锥之地;汤、武立为天子, 而后世绝灭。非以其利大故邪?且吾闻之,古者禽兽多而人少,于是 民皆巢居以避之。昼拾橡栗,暮栖木上,故命之曰‘有巢氏之民’。 古者民不知衣服,夏多积薪,冬则炀之,故命之曰‘知生之民’。神 农之世,卧则居居,起则于于。民知其母,不知其父,与麋鹿共处, 耕而食,织而衣,无有相害之心。此至德之隆也。然而黄帝不能致德 ,与蚩由战于涿鹿之野,流血百里。尧、舜作,立群臣,汤放其主, 武王杀纣。自是之后,以强陵弱,以众暴寡。汤、武以来,皆乱人之 徒也。今子修文、武之道,掌天下之辩,以教后世。缝衣浅带,矫言 伪行,以迷惑天下之主,而欲求富贵焉。盗莫大于子,天下何故不谓 子为盗丘,而乃谓我为盗跖?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。使子路去其 危冠,解其长剑,而受教于子。天下皆曰∶‘孔丘能止暴禁非。’, 其卒之也,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,身菹于卫东门之上,是子教之不 至也。子自谓才士圣人邪,则再逐于鲁,削迹于卫,穷于齐,围于陈 蔡,不容身于天下。子教子路菹。此患,上无以为身,下无以为人。 子之道岂足贵邪?世之所高,莫若黄帝。黄帝尚不能全德,而战于涿 鹿之野,流血百里。尧不慈,舜不孝,禹偏枯,汤放其主,武王伐纣 ,文王拘羑里。此六子者 ,世之所高也。孰论之,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,其行乃甚可羞 也。世之所谓贤士:伯夷、叔齐。伯夷、叔齐辞孤竹之君,而饿死于 首阳之山,骨肉不葬。鲍焦饰行非世,抱木而死。申徒狄谏而不听, 负石自投于河, 第2节原文解释

盗跖听了大发雷霆说:“孔丘给我到前面来!那些可以用利禄劝诱和可以用言辞劝说的人,都叫做愚陋。现在我长得高大英俊,人家见了喜欢,完全是我的父母遗留的恩德。你孔丘即使不夸奖我,我难道自己就不知道吗?况且我听说,喜欢当面夸奖人的人也喜欢背后诋毁人。现在你孔丘拿大城众民诱降我,是想用利禄来规劝我和把我看作是常人,这哪能长久享用呀?大的城邑能大过天下吗?尧、舜拥有天下,他们的子孙却没有立锥之地;商汤王、周武王自立为天子,然而后代都灭绝了。这不都是因为利禄太大的缘故吗?并且我还听说,古时候禽兽很多人很少,因此人都巢居在树上来躲避禽兽。白天捡橡子吃,傍晚栖息在树上,所以称那时人叫巢氏之民。古时候人们还不知道穿衣#-666hh;,夏天多积蓄些柴草,冬天拿来烧火取暖,所以称他们叫知生之民。#-666nn;农的时代,人们躺着舒舒#-666hh;#-666hh;,醒来浑浑噩噩。人们只知道谁是母亲,不知道谁是父亲,跟麋鹿#-666cc;同生活,种田吃粮,织布穿衣,不存互相伤害之心。这是最高尚的道德了。然而黄帝却不能做到有道德,他跟蚩尤在涿鹿原野上开战,流血遍及百里。尧、舜称帝,设立百官,商汤放逐他的主子,周武王杀掉纣王。从此以后,强欺弱,多的就残害少的。从商汤王、周武王以来的人,都是危害人们的家伙。现在你学习传播周文王、周武王的道术,引导天下的舆论,用它来教育下一代。穿着宽长的儒服和系着宽松的腰带,言论矫饰行为虚伪,以此来迷惑天下的君主,企图攫取荣华富贵。你才是天下最大的贼盗,天下为什么不把你叫做盗丘,却把我叫做盗跖呢?你用甜言蜜语说服子路跟了你,致使子路摘下高帽,解下长剑,来接受你的教育。天下都说孔丘能够阻止残暴避免错误,结果呢?子路想杀萠聩但没成事,被剁成肉酱悬挂在卫都东门上面,这证明你没把他教育好。你不是自称才士圣人吗?为什么会在鲁国两次被驱逐,在卫国潜逃,在齐国走投无路,在陈国、蔡国之间被包围,不见容于世?是你使子路身为肉酱,这个恶果,说重了你怎么维持自身,说轻了你怎么对得起别人?你的道术难道值得重视吗?世上最高尚的人,没有比得上黄帝。黄帝尚且不能成全德性,在涿鹿野外开战,流血遍及百里。尧不仁慈,舜不孝敬,大禹过#-666dd;劳苦,商汤放逐他的主子,周武王讨伐纣王,周文王关在羑里监狱。这六个人,世人都推崇。认真说来,他们都是被名利迷惑了本性从而违背性情,他们的行径真太令人感到羞耻了。世上所说的贤士伯夷和叔齐,拒绝当孤竹国君,饿死在首阳山上,骨肉也没埋葬。鲍焦粉饰自己的行为不满现实,撞树而死。申徒狄劝谏没被采纳,背上石头自投河中,被鱼鳖吃掉。介子推最为忠心了,自己割下大腿的肉给晋文公吃。晋文公后来背弃了他,介子推愤怒出走,抱着树木被火烧死。尾生跟女子在桥下约会,女子没来,水漫上来他也不离开,抱着桥柱被淹死了。这六个人,跟被抛弃的死狗和漂流的死猪、拿着瓢子讨饭的人有何区别,都是贪图虚名不惜死去、不顾本性将养生命的人。世上所说的忠臣,没有比得上王子比干、伍子胥。伍子胥被沉尸江中,王子比干被挖了心。这两个人,世人都叫他忠臣,然而最终还是被天下人耻笑。从上面数下来,一直到伍子胥、王子比干,都不值得看重。你孔丘前来劝说,要是告诉我一些#-666nn;鬼的事情,我还不大清楚;要是告诉我人间世事,不过如此罢了,都是我耳熟能详的。现在我来告诉你人的本质:眼睛喜欢看彩色的东西,耳朵喜欢听#-666ff;律的声音,嘴巴喜欢尝有味的东西,愿望求得充#-666dd;满足。人长寿百岁,中寿是八十岁,下寿是六十岁,除去病痛和死亡忧虑,其中开口欢笑的时间,一月之中不过只是四五天罢了。天和地是无穷无尽的,人的死亡是有期限的。拿着有时限的身躯,寄托在无穷无尽中间,忽地一下跟骏马跑过裂缝没有什么区别。你孔丘所说的那套东西,都是我要抛弃的。快点滚回去,不要再说了。你的那套把戏只不过是神经发作,不可以用来保全真性,还有什么可说的呢?”

孔子再行个礼就跑掉了,出了门上了车,几次都没有拿起马缰,两眼发呆什么也看不见,脸色如同死灰一样,扶着车前横木低下头去喘不过气来。回到鲁都东门外边,恰好遇上柳下季。柳下季说:“你几天没露面了,车马看上去像行了远路,莫非你去跟跖会面吗?”孔子昂起头对天叹气说:“是啊。”柳下季说:“跖可是像我以前说的那样违背你的意愿吗?”孔子说:“是的。我正是常言说的无病自灸了。跑去撩逗老虎的头,梳弄老虎的胡须,险些命丧虎口!”

【原文注释】

〔1〕:蚩尤,原始部落首领。涿鹿,河北涿州市。

〔2〕缝,通逢。缝衣,宽长的儒服。浅,松:浅带,博带。

〔3〕子路欲杀卫君:卫君指蒯聩。卫灵公驱逐萠聩,立公子辄为继。灵公死,辄立为卫君,萠聩作乱,迫胁卫大夫孔悝,子路是孔悝家臣,攻蒯聩反被杀。

〔4〕:菹(zū),肉酱。

〔5〕尧不慈:尧杀死长子考监明。

〔6〕舜不孝:舜放逐父亲瞽叟,又不告而娶。

〔7〕禹偏枯:指大禹治水,偏枯,过#-666dd;劳苦。

〔8〕羑里:羑(yǒu)里,殷代监狱名。

〔9〕鲍焦:周朝隐士。

〔10〕介子推:又作介之推,晋国政变时随晋文公流亡,文公复国后未加封他。

〔11〕尾生:鲁国#-666aa;,名商。

〔12〕:通罹,遭。

〔13〕:通“撩”,拨弄。编:通“揙”,抚。

下一篇:子张问于满苟得曰:“盍不为行?无行则不信,不信则不任,不任 则不利。故观之名,计之利,而义真是也。若弃名利,反之于心,则 夫士之为行,不可一日不为乎!”满苟得曰:“无耻者富,多信者显 。夫名利之大者,几在无耻而信。故观之名,计之利,而信真是也。 若弃名利,反之于心,则夫士之为行,抱其天乎!”子张曰:“昔者 桀、纣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。今谓臧聚曰:‘汝行如桀、纣。’则有 怍色,有不服之心者,小人所贱也。仲尼、墨翟,穷为匹夫,今谓宰 相曰‘子行如仲尼、墨翟。’则变容易色,称不足者,士诚贵也。故 势为天子,未必贵也;穷为匹夫,未必贱也。贵贱之分,在行之美恶 。”满苟得曰:“小盗者拘,大盗者为诸侯。诸侯之门,义士存焉。 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,而管仲为臣;田成子常杀君窃国,而孔子受 币。论则贱之,行则下之,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也,不亦拂乎! 故《书》曰:‘孰恶孰美,成者为首,不成者为尾。’”子张曰:“ 子不为行,即将疏戚无伦,贵贱无义,长幼无序。五纪六位,将何以 为别乎?”满苟得曰:“尧杀长子,舜流母弟,疏戚有伦乎?汤放桀 ,武王杀纣,贵贱有义乎?王季为适,周公杀兄,长幼有序乎?儒者 伪辞,墨子兼爱,五纪六位,将有别乎?且子正为名,我正为利。名 利之实,不顺于理,不监于道。吾日与子讼于无约,曰‘小人殉财, 君子殉名,其所以变其情、易其性则异矣;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 不为则一也。’故曰:无为小人,反殉而天;无为君子,从天之理。 若枉若直,相而天极。面观四方,与时消息。若是若非,执而圆机。 独成而意,与道徘徊。无转而行,无成而义,将失而所为。无赴而富 ,无殉而成,将弃而天。比干剖心,子胥抉眼,忠之祸也;直躬证父 ,尾生溺死,信之患也;鲍子立干,申子不自理,廉之害也;孔子不 见母,匡子不见父,义之失也。此上世之所传、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 ,正其言,必其行,故服其殃、离其患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