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班彪列传上 原文

班彪字叔皮,扶风安陵人也。祖况,成帝时为越骑校尉。父稚,哀帝时为广平太守。广平,郡,今洺州永年县也,隋室讳广改焉。

彪性沉重好古。年二十余,更始败,三辅大乱。时隗嚣拥众天水,彪乃避难从之。嚣问彪曰:“往者周亡,战国并争,天下分裂,数世然后定。意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?将承运迭兴,在于一人也?愿生试论之。”对曰:“周之废兴,与汉殊异。昔周爵五等,诸侯从政,本根既微,枝叶强大,故其末流有从横之事,埶数然也。汉承秦制,改立郡县,主有专己之威,臣无百年之柄。至于成帝,假借外家,外家谓王凤、王商等,并辅政领尚书事也。哀、平短祚,国嗣三绝,哀帝在位六年,平帝在位五年,故曰短祚。成、哀、平俱无子,是三绝也。故王氏擅朝,因窃号位。危自上起,伤不及下,成帝威权借于外家,是危自上起也。汉德无害于百姓,是伤不及下也。是以即真之后,天下莫不引领而叹。十余年闲,中外搔扰,远近俱发,假号云合,咸称刘氏,不谋同辞。谓王郎、卢芳等并诈称刘氏也。方今雄桀带州域者,皆无七国世业之资,而百姓讴吟,思仰汉德,已可知矣。”嚣曰:“生言周、汉之埶可也;至于但见愚人习识刘氏姓号之故,而谓汉家复兴,疏矣。昔秦失其鹿,刘季逐而羁之,时人复知汉乎?”《太公六韬》曰:“取天下如逐鹿,鹿得,天下共分其肉也。”

彪既疾嚣言,又伤时方艰,乃著《王命论》,以为汉德承尧,有灵命之符,王者兴祚,非诈力所致,欲以感之,而嚣终不寤,遂避河西。河西大将军窦融以为从事,深敬待之,接以师友之道。彪乃为融画策事汉,总西河以拒隗嚣。

及融征还京师,光武问曰:“所上章奏,谁与参之?”融对曰:“皆从事班彪所为。”帝雅闻彪才,因召入见,举司隶茂才,拜徐令,以病免。司隶举为茂才也。徐,县,属临淮郡。后数应三公之命,辄去。

彪既才高而好述作,遂专心史籍之闲。武帝时,司马迁著《史记》,自太初以后,阙而不录,太初,武帝年号。后好事者颇或缀集时事,然多鄙俗,不足以踵继其书。好事者谓杨雄、刘歆、阳城衡、褚少孙、史孝山之徒也。彪乃继采前史遗事,傍贯异闻,作后传数十篇,因斟酌前史而讥正得失。其略论曰:

唐虞三代,《诗·书》所及,世有史官,以司典籍,《礼记》曰:“动则左史书之,言则右史书之。”见于史籍者,夏太史终古、殷太史向挚、周太史儋也。见《吕氏春秋》。暨于诸侯,国自有史,《左传》,鲁季孙召外史掌恶臣。卫史华龙滑“曰我太史也。”楚有左史倚相。故《孟子》曰“楚之《梼杌》,晋之《乘》,鲁之《春秋》,其事一也”。乘者,兴于田赋乘马之事。《梼杌》者,嚚凶之类,兴于记恶之诫。《春秋》以二始举四时,以记万事,遂各因以为名,其记事一也。见赵岐《孟子》注。定哀之闲,鲁定公、哀公也。鲁君子左丘明论集其文,作《左氏传》三十篇,又撰异同,号曰《国语》,二十一篇,由是《乘》、《梼杌》之事遂闇,不行于时为闇也。其书今亡。而《左氏》、《国语》独章。又有记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,号曰《世本》,一十五篇。春秋之后,七国并争,秦并诸侯,则有《战国策》三十三篇。汉兴定天下,太中大夫陆贾记录时功,作《楚汉春秋》九篇。孝武之世,太史令司马迁采《左氏》、《国语》,删《世本》、《战国策》,据楚、汉列国时事,上自黄帝,下讫获麟,武帝太始二年,登陇首,获白麟,迁作《史记》,绝笔于此年也。作本纪、世家、列传、书、表凡百三十篇,而十篇缺焉。十篇谓迁殁之后,《亡景纪》、《武纪》、《礼书》、《乐书》、《兵书》、《将相年表》、《日者传》、《三王世家》、《龟策传》、《傅靳列传》。迁之所记,从汉元至武以绝,则其功也。至于采经摭传,分散百家之事,甚多疏略,不如其本,务欲以多闻广载为功,论议浅而不笃。其论术学,则崇黄老而薄《五经》;黄帝、《老子》,道家也。《五经》,儒家也。迁《序传》曰:“道家使人精神专一,动合无形,赡足万物。”此谓崇黄老也。又曰:“儒者博而寡要,劳而少功。”此为薄《五经》也。序货殖,则轻仁义而羞贫穷;《史记·货殖传序》曰:“家贫亲老,妻子软弱,岁时无以祭祀,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适,如此不惭耻,则无所比矣。无岩处奇士之行,而长贫贱,语仁义,亦足羞也。”道游侠,则贱守节而贵俗功:《史记·游侠传序》曰:“季次、原宪行君子之德,义不苟合当世,当世亦笑之。终身空室蓬户,褐衣疏食不餍。今游侠,其行虽不轨于正义,然其言必信,于行必果,已诺必诚,不爱其躯,赴士之厄,盖有足多者。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,久孤于世,岂若卑论齐俗,与世沉浮而取荣名哉!”此其大敝伤道,所以遇极刑之咎也。极刑谓迁被腐刑也。迁与任安书曰:“最下腐刑,极矣!”然善述序事理,辩而不华,质而不野,文质相称,盖良史之才也。诚令迁依《五经》之法言,同圣人之是非,意亦庶几矣。《易》曰:“颜氏之子,其殆庶几乎!”

夫百家之书,犹可法也。若《左氏》、《国语》、《世本》、《战国策》、《楚汉春秋》、《太史公书》,今之所以知古,后之所由观前,圣人之耳目也。司马迁序帝王则曰本纪,公侯传国则曰世家,卿士特起则曰列传。又进项羽、陈涉而黜淮南、衡山,谓迁著《项羽本纪》。又陈涉起于垄亩,数月被杀,无子孙相继,著为世家,淮南、衡山,汉室之王胤,当世家而编之列传,言进退之失也。细意委曲,条列不经。若迁之著作,采获古今,贯穿经传,至广博也。一人之精,文重思烦,故其书刊落不尽,尚有盈辞,多不齐一。刊,削也。谓削落繁芜,仍有不尽。若序司马相如,举郡县,著其字,至萧、曹、陈平之属,及董仲舒并时之人,不记其字,或县而不郡者,盖不暇也。《史记》“卫青者,平阳人也”,“张释之,堵阳人”,并不显郡之类也。今此后篇,慎核其事,整齐其文,不为世家,唯纪、传而已。传曰:“杀史见极,平易正直,《春秋》之义也。”

彪复辟司徒玉况府。玉音肃。时东宫初建,诸王国并开,建武二十三年玉况为司徒,十九年建明帝为太子,十七年封诸王。而官属未备,师保多阙。彪上言曰:

孔子称“性相近,习相远也”。见《论语》。贾谊以为“习与善人居,不能无为善,犹生长于齐,不能无齐言也。习与恶人居,不能无为恶,犹生长于楚,不能无楚言也”。贾谊上疏之辞。是以圣人审所与居,而戒慎所习。昔成王之为孺子,出则周公、邵公、太史佚,入则大颠、闳夭、南宫括、散宜生,左右前后,礼无违者,《左传》曰:“自郊劳至于赠贿,礼无违者。”故成王一日即位,天下旷然太平。是以《春秋》“爱子教以义方,不纳于邪。骄奢淫佚,所自邪也”。《左传》卫大夫石碏谏卫庄公之辞也。《诗》云:“诒厥孙谋,以宴翼子。”言武王之谋遗子孙也。《诗·大雅》也。诒,遗也。宴,安也。翼,敬也。言文王遗其孙以善谋,武王以安敬之道遗其子。子谓成王也。

汉兴,太宗使黾错导太子以法术,文帝时黾错为博士,上言曰:“人主所以显功扬名者,以知术数也。今皇太子所读书多矣,而未知术数。愿陛下择圣人之术以赐太子。”上善之,拜错为太子家令。贾谊教梁王以《诗·书》。贾谊为梁王太傅。梁王,文帝之少子,名揖,爱而好书,故令谊傅之。及至中宗,亦令刘向、王褒、萧望之、周堪之徒,以文章儒学保训东宫以下,中宗,宣帝也。时元帝为太子,宣帝使王褒、刘向、张子侨等之太子宫,娱侍太子朝夕读诵,萧望之为太傅,周堪为少傅。并见《前书》。莫不崇简其人,就成德器。今皇太子诸王,虽结发学问,修习礼乐,而傅相未值贤才,官属多阙旧典。宜博选名儒有威重明通政事者,以为太子太傅,东宫及诸王国,备置官属。又旧制,太子食汤沐十县,设周卫交戟,五日一朝,因坐东箱,省视膳食,其非朝日,使仆、中允旦旦请问而已,明不媟黩,广其敬也。《汉官仪》曰:“皇太子五日一至台,因坐东箱,省视膳食,以法制来太官尚食宰吏,其非朝日,使仆、中允旦旦请问,明不媟黩,所以广敬也。太子仆一人,秩千石;中允一人,四百石,主门卫徼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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