宦者列传 原文 第5节
是时让、忠及夏恽、郭胜、孙璋、毕岚、栗嵩、段圭、高望、张恭、韩悝、宋典十二人,皆为中常侍,封侯贵宠,父兄子弟布列州郡,所在贪残,为人蠹害。黄巾既作,盗贼糜沸,郎中中山张钧上书曰:“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,万人所以乐附之者,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、子弟、婚亲、宾客典据州郡,辜榷财利,侵掠百姓,百姓之冤无所告诉,故谋议不轨,聚为盗贼。宜斩十常侍,县头南郊,以谢百姓,又遣使者布告天下,可不须师旅,而大寇自消。”天子以钧章示让等,皆免冠徒跣顿首,乞自致洛阳诏狱,并出家财以助军费。有诏皆冠履视事如故。帝怒钧曰:“此真狂子也。十常侍固当有一人善者不?”钧复重上,犹如前章,辄寝不报。诏使廷尉、侍御史考为张角道者,御史承让等旨,遂诬奏钧学黄巾道,收掠死狱中。而让等实多与张角交通。后中常侍封谞、徐奉事独发觉坐诛,帝因怒诘让等曰:“汝曹常言党人欲为不轨,皆令禁锢,或有伏诛。今党人更为国用,汝曹反与张角通,为可斩未?”皆叩头云:“故中常侍王甫、侯览所为。”帝乃止。
明年,南宫灾。让、忠等说帝令敛天下田亩税十钱,以修宫室。发太原、河东、狄道诸郡材木及文石,每州郡部送至京师,黄门常侍辄令谴呵不中者,因强折贱买,十分雇一,雇谓酬其价也。因复货之于宦官,复不为即受,材木遂至腐积,宫室连年不成。刺史、太守复增私调,百姓呼嗟。凡诏所征求,皆令西园驺密约来,驺,养马人。号曰“中使”,恐动州郡,多受赇赂。刺史、二千石及茂才孝廉迁除,皆责助军修宫钱,大郡至二三千万,余各有差。当之官者,皆先至西园谐价,然后得去。谐谓平论定其价也。有钱不毕者,或至自杀。其守清者,乞不之官,皆迫遣之。
时钜鹿太守河内司马直新除,以有清名,减责三百万。直被诏,怅然曰:“为民父母,而反割剥百姓,以称时求,吾不忍也。”辞疾,不听。行至孟津,上书极陈当世之失,古今祸败之戒,即吞药自杀。书奏,帝为暂绝修宫钱。
又造万金堂于西园,引司农金钱缯帛,仞积其中。仞,满也。又还河闲买田宅,起第观。帝本侯家,宿贫,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,故聚为私臧,复寄小黄门常侍钱各数千万。常云:“张常侍是我公,赵常侍是我母。”宦官得志,无所惮畏,并起第宅,拟则宫室。帝常登永安侯台,永安,宫也。宦官恐其望见居处,乃使中大人尚但谏曰:尚姓,但名。“天子不当登高,登高则百姓虚散。”自是不敢复升台榭。《春秋潜潭巴》曰:“天子无高台榭,高台榭,则下畔之。”盖因此以诳帝也。
明年,遂使钩盾令宋典缮修南宫玉堂。又使掖庭令毕岚铸铜人四列于仓龙、玄武阙。仓龙,东阙。玄武,北阙。又铸四钟,皆受二千斛,县于玉堂及云台殿前。又铸天禄虾蟆,吐水于平门外桥东,转水入宫。又作翻车渴乌,翻车,设机车以引水。渴乌,为曲筒,以气引水上也。施于桥西,用洒南北郊路,以省百姓洒道之费。又铸四出文钱,钱皆四道。识者窃言侈虐已甚,形象兆见,此钱成,必四道而去。及京师大乱,钱果流布四海。复以忠为车骑将军,百余日罢。
六年,帝崩。中军校尉袁绍说大将军何进,令诛中官以悦天下。谋泄,让、忠等因进入省,遂共杀进。而绍勒兵斩忠,捕宦官无少长悉斩之。让等数十人劫质天子走河上。追急,让等悲哭辞曰:“臣等殄灭,天下乱矣。惟陛下自爱!”皆投河而死。
论曰:自古丧大业绝宗禋者,其所渐有由矣。三代以嬖色取祸,夏以末嬉,殷以妲己,周以褒姒。嬴氏以奢虐致灾,秦始皇,嬴姓也。西京自外戚失祚,东都缘阉尹倾国。成败之来,先史商之久矣。商谓商略。至于衅起宦夫,其略犹或可言。何者?刑余之丑,理谢全生,声荣无晖于门阀,肌肤莫传于来体,推情未鉴其敝,即事易以取信,加渐染朝事,颇识典物,故少主凭谨旧之庸,女君资出内之命,顾访无猜惮之心,恩狎有可悦之色。亦有忠厚平端,怀术纠邪;谓吕强也。或敏才给对,饰巧乱实;若良贺对顺帝不举人也。或借誉贞良,先时荐誉。曹腾进边诏、延固等也。非直苟恣凶德,止于暴横而已。然真邪并行,情貌相越,越,违也。谓貌虽似忠而情实奸邪。故能回惑昏幼,迷瞀视听,盖亦有其理焉。瞀,乱也,音茂。诈利既滋,朋徒日广,直臣抗议,必漏先言之闲,谓蔡邕对诏,王甫、曹节窃观之,乃宣布于外,而邕下狱也。至戚发愤,方启专夺之隙,谓窦武谋诛宦者,反为宦者所杀也。斯忠贤所以智屈,社稷故其为墟。《易》曰:“履霜坚冰至。”云所从来久矣。今迹其所以,亦岂一朝一夕哉!《易》曰:“非一朝一夕之故,其所由来者渐矣,由辨之不早辨也。”《易》曰:“履霜坚冰至。”盖言慎也。言初履霜而坚冰至者,以喻物渐而至大也。
赞曰:任失无小,过用则违。况乃巷职,远参天机。《毛诗》曰:“寺人巷伯,作为此诗。”巷职即寺人之职也。舞文巧态,作惠作威。凶家害国,夫岂异归!《尚书》曰:“臣无作威作福。臣有作威作福,其害于而家,凶于而国。”又曰:“为恶不同,同归于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