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逸民列传 原文 第2节

博士范升奏毁党曰:“臣闻尧不须许由、巢父,而建号天下;周不待伯夷、叔齐,而王道以成。伏见太原周党、东海王良、山阳王成等,蒙受厚恩,使者三聘,乃肯就车。及陛见帝廷,党不以礼屈,伏而不谒,偃蹇骄悍,同时俱逝。党等文不能演义,武不能死君,钓采华名,庶几三公之位。臣愿与坐云台之下,考试图国之道。不如臣言,伏虚妄之罪。而敢私窃虚名,夸上求高,皆大不敬。”书奏,天子以示公卿。诏曰:“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。伯夷、叔齐不食周粟,太原周党不受朕禄,亦各有志焉。其赐帛四十匹。”党遂隐居黾池,著书上下篇而终。邑人贤而祠之。

初,党与同郡谭贤伯升、雁门殷谟君长,俱守节不仕王莽世。建武中,征并不到。

王霸字儒仲,太原广武人也。少有清节。及王莽篡位,弃冠带,绝交宦。建武中,征到尚书,拜称名,不称臣。有司问其故。霸曰:“天子有所不臣,诸侯有所不友。”《礼记》曰:“儒有上不臣天子,下不事诸侯。”司徒侯霸让位于霸。阎阳毁之曰:“太原俗党,儒仲颇有其风。”遂止。皇甫谧《高士传》曰“故梁令阎阳”也。《前书》曰:“太原多晋公族子孙,以诈力相倾,矜夸功名,报仇过直。汉兴,号为难化,常择严猛将,或任杀伐为威。父兄被诛,子弟怨愤,至告讦刺史、二千石。”以病归。隐居守志,茅屋蓬户。连征不至,以寿终。

严光字子陵,一名遵,会稽余姚人也。少有高名,与光武同游学。及光武即位,乃变名姓,隐身不见。帝思其贤,乃令以物色访之。以其形貌求之。后齐国上言:“有一男子,披羊裘钓泽中。”帝疑其光,乃备安车玄纁,遣使聘之。三反而后至。舍于北军,给床褥,太官朝夕进膳。

司徒侯霸与光素旧,遣使奉书。皇甫谧《高士传》曰:“霸使西曹属侯子道奉书,光不起,于床上箕踞抱膝发书读讫,问子道曰:‘君房素痴,今为三公,宁小差否?’子道曰:‘位已鼎足,不痴也。’光曰:‘遣卿来何言?’子道传霸言。光曰:‘卿言不痴,是非痴语也?天子征我三乃来。人主尚不见,当见人臣乎?’子道求报。光曰:‘我手不能书。’乃口授之。使者嫌少,可更足。光曰:‘买菜乎?求益也?’”使人因谓光曰:“公闻先生至,区区欲即诣造,迫于典司,是以不获。愿因日暮,自屈语言。”光不答,乃投札与之,口授曰:“君房足下:位至鼎足,甚善。怀仁辅义天下悦,阿谀顺旨要领绝。”霸得书,封奏之。帝笑曰:“狂奴故态也。”车驾即日幸其馆。光卧不起,帝即其卧所,抚光腹曰:“咄咄子陵,不可相助为理邪?”光又眠不应,良久,乃张目熟视,曰:“昔唐尧著德,巢父洗耳。士故有志,何至相迫乎!”帝曰:“子陵,我竟不能下汝邪?”于是升舆叹息而去。

复引光入,论道旧故,相对累日。帝从容问光曰:“朕何如昔时?”对曰:“陛下差增于往。”因共偃卧,光以足加帝腹上。明日,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。帝笑曰:“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。”

除为谏议大夫,不屈,乃耕于富春山,今杭州富阳县也。本汉富春县,避晋简文帝郑太后讳,改曰富阳。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焉。顾野王《舆地志》曰“七里濑在东阳江下,与严陵濑相接,有严山。桐庐县南有严子陵渔钓处,今山边有石,上平,可坐十人,临水,名为严陵钓处”也。建武十七年,复特征,不至。年八十,终于家。帝伤惜之,诏下郡县赐钱百万、谷千斛。

井丹字大春,扶风郿人也。少受业太学,通《五经》,善谈论,故京师为之语曰:“《五经》纷纶井大春。”纷纶犹浩博也。性清高,未尝修刺候人。

建武末,沛王辅等五王居北宫,皆好宾客,更遣请丹,不能致。信阳侯阴就,光烈皇后弟也,以外戚贵盛,乃诡说五王,求钱千万,约能致丹,而别使人要劫之。丹不得已,既至,就故为设麦饭葱叶之食,丹推去之,曰:“以君侯能供甘旨,故来相过,何其薄乎?”更置盛馔,乃食。及就起,左右进辇。丹笑曰:“吾闻桀驾人车,岂此邪?”《帝王纪》曰:“桀以人驾车。”坐中皆失色。就不得已而令去辇。自是隐闭不关人事,以寿终。

梁鸿字伯鸾,扶风平陵人也。父让,王莽时为城门校尉,封修远伯,使奉少昊后,寓于北地而卒。《前书》莽改允吾为修远。少昊,金天氏之号,次黄帝者。北地,今宁州也。鸿时尚幼,以遭乱世,因卷席而葬。

后受业太学,家贫而尚节介,博览无不通,而不为章句。学毕,乃牧豕于上林苑中。曾误遗火延及它舍,鸿乃寻访烧者,问所去失,去,亡也。悉以豕偿之。其主犹以为少。鸿曰:“无它财,愿以身居作。”主人许之。因为执勤,不懈朝夕。邻家耆老见鸿非恒人,乃共责让主人,而称鸿长者。于是始敬异焉,悉还其豕。鸿不受而去,归乡里。

埶家慕其高节,多欲女之,以女妻人曰女,音尼虑反。鸿并绝不娶。同县孟氏有女,状肥丑而黑,力举石臼,择对不嫁,至年三十。父母问其故。女曰:“欲得贤如梁伯鸾者。”鸿闻而娉之。女求作布衣、麻屦,织作筐缉绩之具。及嫁,始以装饰入门。七日而鸿不答。妻乃跪床下请曰:“窃闻夫子高义,简斥数妇,斥,远也。妾亦偃蹇数夫矣。今而见择,敢不请罪。”鸿曰:“吾欲裘褐之人,可与俱隐深山者尔。今乃衣绮缟,傅粉墨,岂鸿所愿哉?”妻曰:“以观夫子之志耳。妾自有隐居之服。”乃更为椎髻,著布衣,操作而前。鸿大喜曰:“此真梁鸿妻也。能奉我矣!”字之曰德曜,名孟光。

居有顷,妻曰:“常闻夫子欲隐居避患,今何为默默?无乃欲低头就之乎?”鸿曰:“诺。”乃共入霸陵山中,以耕织为业,咏《诗》《书》,弹琴以自娱。仰慕前世高士,而为四皓以来二十四人作颂。

因东出关,过京师,作《五噫之歌》曰:“陟彼北芒兮,噫!顾览帝京兮,噫!宫室崔嵬兮,噫!人之劬劳兮,噫!辽辽未央兮,噫!”肃宗闻而非之,求鸿不得。乃易姓运期,名耀,字侯光,与妻子居齐鲁之闲。

有顷,又去适吴。将行,作诗曰:“逝旧邦兮遐征,将遥集兮东南。心惙怛兮伤悴,志菲菲兮升降。《尔雅》注:“惙怛,忧也。菲菲,高下不定也。”惙音丁劣反,降音下江反。《诗》曰:“我心则降。”欲乘策兮纵迈,疾吾俗兮作谗。竞举枉兮措直,咸先佞兮唌唌。《论语》曰:“举直措诸枉则人服,举枉措诸直则人不服。”唌音延,谗言捷急之蝄。固靡惭兮独建,冀异州兮尚贤。建,立也。言己无惭于独立,所以适吴者,冀异州之人贵尚贤德。聊逍摇兮遨嬉,缵仲尼兮周流。傥云睹兮我悦,遂舍车兮即浮。舍其车而就舟船。过季札兮延陵,求鲁连兮海隅。虽不察兮光貌,幸神灵兮与休。光貌,光仪也。言虽不察见季札及鲁连,然冀幸其神灵与之同美也。惟季春兮华阜,麦含含兮方秀。哀茂时兮逾迈,愍芳香兮日臭。茂,盛也。臭,败也。悼吾心兮不获,长委结兮焉究!委结,怀恨也。究,穷也。口嚣嚣兮余讪,嗟恇恇兮谁留?”讪,谤也。郑玄注《礼记》曰:“恇恇,恐也。”

遂至吴,依大家皋伯通,居庑下,《说文》曰:“庑,堂下周屋也。”《释名》:“大屋曰庑。”为人赁舂。每归,妻为具食,不敢于鸿前仰视,举案齐眉。伯通察而异之,曰:“彼佣能使其妻敬之如此,非凡人也。”乃方舍之于家。鸿潜闭著书十余篇。疾且困,告主人曰:“昔延陵季子葬子于嬴博之闲,不归乡里,慎勿令我子持丧归去。”及卒,伯通等为求葬地于吴要离冢傍。咸曰:“要离烈士,而伯鸾清高,可令相近。”要离,刺吴王僚子庆忌者,冢在今苏州吴县西。伯鸾墓在其北。葬毕,妻子归扶风。

初,鸿友人京兆高恢,少好《老子》,隐于华阴山中。及鸿东游思恢,作诗曰:“鸟嘤嘤兮友之期,《毛诗》曰:“伐木丁丁,鸟鸣嘤嘤。出自幽谷,迁于乔木。嘤其鸣矣,求其友声。”念高子兮仆怀思,想念恢兮爰集兹。”二人遂不复相见。恢亦高抗,终身不仕。高士传曰:“恢字伯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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