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欢喜冤家》 > 第五回 不语只温存少年可爱 试歌转凄楚怨女兴悲

第五回 不语只温存少年可爱 试歌转凄楚怨女兴悲

这一天程秋云听到桂英诉说她由郑州失败回来的经过,也很觉得心中难受;现在又听到朱氏向她打听消息,料着桂英回家一定和她母亲有什么为难之处,便在电话里向她道:“桂英若是在家里闷不过,你就可以请她到我这里来玩玩儿,我总可以劝劝她。”朱氏一想,她们两人是最要好不过的,让秋云去劝劝她也许有效,便在电话里重重地拜托了一顿,说是明天一准让桂英再来。到了次日,朱氏便怂恿着桂英到张家去。桂英在家里本也就嫌着闷,有母亲一劝,自是更要出去。吃过早饭,第二次又向秋云家来。

当她到了秋云家大门口,正要下车的时候,却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白面书生也在这里下了车,正在付车钱呢。看他穿了件浅灰哔叽的长袍,外套着乌亮的缎子马褂,一顶黑呢的帽子,戴着低低地盖了眉头,衬着那脸子白里透红,更是清秀。他付了车钱,正要转身向大门里走,看到一位女郎来了,他就向旁边一候,让她过去。桂英到郑州去的时候,就把包车夫散了。现在是零碎雇了车子坐,所以到了大门口的时候,她也是站着付车钱。一个当过女伶的人,对于男女之别是无所谓的。她看见那白面书生站着那里让路,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,就向他点了个头,笑道:“不用客气,你请吧。”那书生便取下帽子,点了点头走进去了。桂英走着进来时,只见他也在秋云卧室外那半内室半客厅的屋子里坐着,张济才夫妇陪着他说话,似乎他在这里也很熟。

桂英一进门,大家都站起来,那少年还说了声“请坐”。桂英笑道:“都是客,别客气呀。”秋云让着座,对他两人看了一下,笑问桂英道:“你们两位,以前认识吗?”桂英道:“你怎么不给我介绍介绍呢?”秋云心里想着,我看你这样子倒好像熟极了的朋友呢。于是介绍着道:“这是白桂英老板,这是王玉和先生。”桂英点了个头道:“王先生在哪个学校里念书哩?”张济才笑道:“你看着他也像个大学生吗?他可是个小老弟。”桂英欠了欠身子道:“失敬了。”玉和微微一笑道:“这年头,做官还算什么呀,而且是……呵呵,芝麻大的小官。”他说的话声音并不大,而且又很从容地说,斯斯文文的真像个女孩子一样。桂英心想,这样一个人怎么没有一点儿官僚气,而且还没有一点儿丈夫气,便笑道:“王先生在哪个机关里?”玉和笑道:“交通部。”桂英笑道:“嘿,那是个阔衙门。”玉和没有什么可谦逊的,只微微一笑。

他和桂英是对坐着的,因为她很爽快地和他说话,他觉得有些受拘束,便偏过脸向左边的张济才谈话,问问这两天铺子里生意怎么样,又问这两天看过了电影没有。张济才道:“今天礼拜六没事,咱们来四圈吧。小一点儿,五块底。”玉和笑道:“今天我还有个约会。”秋云道:“白老板是难得遇着的。第一次要你打牌就碰了钉子。”王玉和把脸涨得通红,向桂英一拱手道:“真对不住。”桂英笑道:“还有什么对不住?我又没约王先生打牌,就是约了,您有正事,难道还能为打牌把正事搁起来吗?”玉和笑道:“不过我这话是不应该说的。大嫂子说的话很对。”秋云笑道:“你瞧,你还在挺大的机关做官呢。这么一句话,会说得糊糊涂涂,闹不清楚。干脆你就说是‘初次约会,就不能奉陪,很对不住’,这不完了?什么大嫂子说的这话很对。大嫂子说了你什么话不该说呀?”张济才笑道:“人家见了太太小姐们就够受窘了,你还要在一边儿挑眼,这不是给他难上加难吗?”玉和没有什么可说的,只是笑。张济才道:“你有事,你就请便,明天有工夫可以真来凑四圈。”玉和在衣架上取下帽子来,两手捧着和秋云桂英各作两个揖,笑道:“对不住,对不住。”然后走了。张济才只送到院子里就不送了。

他走进屋来,秋云道:“他这两天来找你找得很勤,有什么事?”张济才道:“他有三百多块钱,放在一家南货店里柜上老追不起来,托我和掌柜的说,早点儿腾出来。我已经给他说好了,他想拿回钱去,所以这两天跑得勤一点儿。”秋云笑道:“他还真能存钱。”张济才道:“他每月拿一百多块钱薪水,一个人,又没有一点儿耗费,怎么不存钱?”桂英道:“他难道就不养家吗?”张济才道:“他就只有哥哥嫂嫂,在老家守着产业过活。家里本是个小财主,用不着他的钱。他存钱就是想成家。”桂英笑道:“人家预备钱讨媳妇,你就不该邀人打牌。把人家讨媳妇的钱输光了,那可损德。”张济才笑道:“他手上总也有个千儿八百的,打五块底的小牌能输他多少钱?你不信,明天他还准来。”桂英道:“那也是你两口子把话说重了,人家不能不来吧?”秋云笑道:“真的,明天你也来打四圈儿玩儿。他若是不来,我们再找别的角儿。你在郑州搂了一笔来了,应该大家分你一点儿。”桂英笑道:“来就来,还不定谁赢谁的呢。”秋云站起来,挽了她一只手道:“到我屋子里去躺躺吧,我有话跟你说,别瞎聊天了。”于是她二人就走进屋子去了。张济才不便进房,自走开去。

秋云说起朱氏昨日打电话来的话,问她母女有何意见。桂英道:“还有什么好事?我妈要我再唱戏这件事罢了。我实在不愿干。”秋云道:“难道你也想嫁人?”桂英道:“自然,若是林子实没有走,我马上就嫁他。”二人谈了一阵,秋云都觉是满意,桂英都说的是牢骚。到了晚上,吃过晚饭告别,桂英就补了一句道:“明天真约我打牌吗?”张济才夫妇谈着话,不是她把话重提起,几乎把这件事忘了。秋云道:“当然是真的。我为什么骗你呢?就算是骗你,你也不过白到我们家来玩儿上一趟,有什么要紧呢?”桂英听说,这才说了一声“明儿见”,出门去了。

张济才走回屋子来,只见叠的被头深深地落下两个印,便笑道:“你们两人一定是搂着抱着在床上说话的,真是一对孩子。你们说些什么来着,一定提到桂英嫁人的那一件事啦?”秋云道:“你管啦,我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。”张济才道:“不是那样说,我想她要愿嫁人的话,我可以和她做个媒。”秋云道:“你说,和她提个怎么样的人?”张济才笑道:“就是玉和了,不行吗?”秋云脖子一扭道:“你别瞎说了,她什么人也不会看在眼里,玉和在交通部不过当个科员,她怎样肯嫁他?趁早儿别提。”张济才听了这话,自然也就无可说的。他白天看到桂英一双眼睛不住地落到玉和身上,正也有些疑心,现在经秋云一说,似乎绝对没有这件事,那也就不必再提了。

这天过去了,到了次日,吃过早饭以后,先是王玉和来了。秋云一见,便笑道:“你是来赴牌约的吗?”王玉和笑着点头道:“是的,昨天就对不住,今天我怎能够不来呢?”秋云笑道:“我们是跟你闹着玩儿的,哪个真要你打牌。把你娶媳妇儿的钱赢来了,我们也不忍心。”玉和笑道:“大嫂子这张嘴我真没有办法,怎么样也说你不赢。”他说着话,取下帽子放在衣钩上,露出他的头发来。他虽然不像时髦少年一样头发梳得光而又滑,可是既乌亮又柔软,虽是蓬乱着,也不失其蓬乱的美。心里想着:“这人就是挣钱少一点儿。照他的人品说,倒是可以做桂英的丈夫。”她正如此出神,恰好是桂英在院子悄悄地进来。玉和首先看见了她,便是深深的一个点头,这才向秋云笑道:“客来了。”桂英笑道:“我们这算什么客?天天来的人啦。”玉和看了她二人,并不说什么,只站着在屋角一边不住地微笑。秋云笑道:“你姐夫到店里去了,有一阵才能够回来。对不住,要打牌,可得等上一等。”桂英笑道:“我还没有坐定啦,怎么先就谈上打牌起来了?坐着谈一谈吧。”

玉和听了这话,脸上倒不免红了一红,似乎坐着谈了这句话,桂英是对他说的,却向后退了一步。桂英坐了下来,只和他的椅子隔了一张茶几。秋云的老妈子,这时先端上一杯茶来放在茶几上,因为她放得是很大意的,就靠送了玉和这边,玉和望了她一眼,她很快地转过身子去了,要她移过去也来不及。他趁着桂英掉过脸去的时候,悄悄地将这杯茶移向桂英的面前来。桂英刚一回头便闻到一阵茶香,原来人家将茶杯子移将过来了,便笑着道:“别客气,您先喝吧!”玉和将身子微侧了一侧,似乎是个谦让的样子。桂英身上正披了一条绿色的蒙头纱,溜了下来,慢慢地坠下来,就落到茶几脚边来。桂英正注意茶几上的一杯茶,可就没有注意到脚底下。玉和偏偏是眼管闲事,就俯着身子,将蒙头纱捡了起来。看到桂英带进来的斗篷搭在一张空的椅子背上,就把斗篷拿起,和那蒙头纱一处,一齐送到挂衣钩上挂着。桂英待要谢谢,他却坐到屋子犄角边去,隔着玻璃窗向外看了看天色。这个小小的动作,把道谢的机会却已牵扯过去。桂英也就只好不说什么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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