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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好语珠圆媒妁翻灵舌 寸心麻乱晨昏计聘钱 第2节

她说的时候,脸上笑着,眉毛扬着,手还带比着。朱氏看着又听着,倒出了神,说不出什么来。及至她把一套话全说完了,朱氏才笑道:“我的姑奶奶,大家要说的话全让你一人说了。叫我还说什么呢?”秋云笑道:“那么,你是答应了,我倒要扰您这一杯喜酒。”朱氏气得脸上像喝了三四斤白干一样,又不知道怎样地答复她好,抽了烟卷儿,只管微笑,秋云道:“我真有事,要先走一步,您有什么话,自己去对桂英说就得了。”她说着,又起身要走。朱氏想留她,又觉得她完全和桂英一条藤儿上的人,留着她在这里也不会和自己出多大的力,她要走也就由她,只虚说了一声,坐一会儿也不要紧,就跟着在她身后送到院子里来了。秋云去后,朱氏回到自己屋子里,一人坐着又呆想了一阵,照说姑娘要嫁人,自己也不能说出反对两个字,可是千挑万拣挑个独眼,什么阔人也不嫁,就嫁个交通部的小科员,实在令人不服这口气。自己虽然不至于卖儿卖女,然而嫁女也有两个条件:其一是大大地收人家一笔聘金;其二是靠着姑爷可以养活下半辈子。若是姑娘嫁姓王的这个小子,老实一句话,恐怕一点儿希望都没有。我这个丫头实在有三分下贱,要让亲戚朋友知道了,那岂不是一个大笑话?随便怎么着,这事我不能答应她,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,如此一想时,直撅撅地在床上又躺下了。

在她躺着静静儿设想的时候,桂英躺在床上的呻吟之声一阵阵地送进耳鼓来。听到久了,心里也就有一种感想,她老是这样的饿着,不要真饿出病来。无论怎么样,先哄着她吃些东西下肚去再说。如此想着,又悄悄地起来偷着将杨妈叫到一边,叮嘱她劝桂英吃些东西。杨妈皱了眉道:“这话还要您说吗,今天我也不知道劝了多少回了,可是她睬也不睬。”朱氏道:“据她说,要怎样她才肯吃东西呢?”杨妈道:“有话她哪肯对我说呀?不过她和张大奶奶说话的时候,我听见两句,好像是要您答应了给她办喜事,她才肯吃呢。”朱氏顿了一顿道:“这又不是做什么生意买卖,说成就成,总得慢慢地商量,你再去劝劝她看。”杨妈无精打采地道:“劝我是劝,就只怕是白费了一口气力。”她紧紧地锁着双眉,好像是要在无办法中去想办法似的,就慢慢地走到桂英屋子里去了。

桂英不分昼夜地躺在床上,当然是睡不着,一听到走近的脚步声时,且不管是谁,立刻翻身向里闭了眼睛装睡,及至杨妈走到床前低声叫了声大姑,她才翻身向外看看,见屋子里并没有第二个人,就笑问道:“老的说了些什么?”杨妈轻声笑道:“行了,她说了,有话可以慢慢地商量,您再熬上一天两天的,我看她就什么事都可以答应的了。”桂英道:“我渴了,你可以带点儿水给我喝了。”杨妈笑道:“您虽然不挨饿,不受渴,可是这几天也真够你别扭的了,受这样的罪,将来那位王先生,怎样报答你呢?”桂英笑着,用手向她乱挥道:“小着声音一点儿吧,让他们知道了,那可万事全休。”杨妈低声笑道:“你放心。”说着,她自走出去了。

朱氏一见她出来,又迎着她相问。杨妈摇了头道:“她那个脾气,我简直没法儿说。”朱氏见她推得干干净净,心里更是着急,因为除了她,并没有人和桂英去说话了。又这样混了一天,到了晚上,朱氏在床上想着,明天她要再不吃喝,那她就是下了决心要嫁姓王的了。不答应她,苦苦地把她饿死,自己也得不着什么,她生来又这样下贱,非这样办不可,那也就由她。这是合了那句俗语:女大不中留。想了一夜,结果只有屈服。到了次日早上起来,就等着杨妈进房,故意高声和她道:“你去对二丫头说,她只要嫁混小差事人的命,就让她去嫁吧,我养了这么大姑娘不能白给人。那姓王的,不是夸着嘴说家里很有钱吗?那就很好,叫他预备钱就是了。这件事是秋云的大功劳,我很明白,你打电话把秋云找来,我要和她谈谈这盘子。”杨妈听了这话,故意望了她发愣。朱氏道:“别发愣,我是真话。我也想破了,自从秋云一嫁人,她的心就花了,留她也是留不住的。做娘的总是望女儿好,我希望她嫁个好主儿。既是她一定要嫁姓王的,她命该如此,由她去吧。我就愿意姓王的做个薛平贵,有朝一日得了荣华富贵,把我这老丈母娘也封上一封。”杨妈笑道:“人家现在也不是花郎呀,干吗那样打比呢?”朱氏道:“哼,就怕他没有那样好的命。”说着倒笑起来了。杨妈看她虽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,可是她那表示也就好像实在无可奈何,心里头暗笑,自依了她的话打电话给程秋云。

这天下午,秋云来了,一见着朱氏,便笑道:“大婶,你一定要我为难到底吗?”朱氏道:“不会要你为难,你放心,要你为难,还打电话请你来吗?我这老邦子也太不识相了。你去对我那二丫头说,算她赢了,她去嫁那个姓王的吧。”秋云明知道朱氏是会生气的,既是要和桂英帮忙就不能不忍受点儿,因笑道:“哟,我的老太太,这是喜事呀,干吗生这样大的气。想不到我这杯喜酒真喝成了。”于是陪着朱氏先说笑了一阵,然后再到桂英屋子里去,直到晚上九点钟方始回家。

进得屋来,便见玉和跟张济才对坐在两把椅子上。玉和手指夹了一根烟卷,微偏了头在那里抽着,却是一言不发。听到屋门响,一偏头看见秋云,就连忙起身相迎道:“大嫂怎么这时候才回?”秋云道:“我渴了,先倒杯茶来我喝了再说。”于是在靠墙的一张沙发椅子上,倒着坐了下去,将大腿架了起来,济才听说,就要去倒茶。秋云望了他,将手连摇了几摇道:“这用不着你假殷勤,我又不是为你的事受累的。”玉和回头一看,见茶壶茶杯都放在桌上,就倒了一杯递将过来,秋云手接着茶杯,眼皮向他一撩道:“你倒很机灵,知道我是要你倒茶。”于是将这杯茶喝了,用手将空杯子一伸道:“拿去。”玉和微笑着,接了杯子放在茶几上。济才笑道:“你和人家帮一点儿小忙,就搭起这样大的架子。究竟事情办得怎样呢?”秋云瞟了济才一眼道:“你倒比他还着急。”济才道:“并不是我着急,若是没有把人家的事情办成功,要人家这样侍候,心里可是过意不去。”秋云道:“你想呀,若是没有办成功,我能这个样子吩咐他吗?我们那条计总算是成功了。可是大婶提出来的条件却是很厉害。她说要两千块钱的礼金、十样金首饰、十套绸衣服。后来桂英急了,说这是卖她。大婶才说,衣服首饰是为桂英挣的,桂英不要就拉倒。这两千块钱,她说非要不可,因为她背了一身的债。有姑娘唱戏,可以指望姑娘唱戏来还钱。姑娘出了门子,就没有指望了,所以要一笔钱来还债。没有这两千块钱也行,就让桂英再上台唱戏,什么时候交足了两千块钱给她,什么时候让桂英出阁。至于办喜事,那是男女两家的面子,只要大体上过得去,男家爱怎么热闹就怎么热闹。小王,我也跟你算了算,假使你要把这个家安成功,非三千块钱不可。桂英身边有一千二三百块钱,她说了,拿出来帮你一个忙。你手边还有多少钱呢?也不过五六百块钱吧?那么,至少还差一千块钱了。”

玉和听了秋云的话,许久作声不得,又在烟筒子里取了一支烟卷,坐在济才对面,慢慢地去抽着,抽完了一支烟卷,他红着脸向济才道:“大哥能不能够帮我一点儿忙呢?”张济才道:“忙是当然要帮你的忙,可是我这几个月也赶上了手紧的时候。”说着这话,眼睛可就向秋云身上看来。秋云会意,便对玉和道:“你和济才是把兄弟,我和桂英也是顶好姊妹,只要能尽力,没有不尽力的。现在你可以找朋友去帮忙,钱不够的话,我们多少和你凑一点儿数目。你是知道的,我们家里的钱都在老爷子手上,我们帮忙也只能私下掏腰包呢。”玉和家里是个小资产阶级,他由读书到现在不曾受过什么经济压迫,也就不会张口和人借钱,现此和张济才刚一开口,就碰了个小小的钉子,下面的话就不好跟着说了。秋云看他和济才都默然无言,不免有点儿尴尬,便笑道:“王先生,你还为难什么?大事都算成功了。大婶子不过要两千块钱,你和桂英手上的钱,拿来凑一凑数也就够了。现在你要预备的,也不过就是安家的钱。办喜事的钱,这个好办,有钱多,办得热闹些;钱不凑手,遇事节省一点儿,那也没有关系。”玉和很随便地点点头道:“你这话说得对,我也就只好这样子办。”他今天下午三点钟来的,丢了许多事没有办,这个时候也该回去了。于是和济才夫妇又商量了一些办喜事的用项,就告辞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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