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回 宴客避良人强为欢笑 开门迎伧父故作痴聋 第3节
她到家以后,走到房门边,就伸头到门帘子里面来看了一看。见玉和伏在桌子上已经睡着,手臂外正还放着一本书呢。桂英悄悄地进房来,把衣服换了,又由朱氏屋子里把毛孩抱了来,这才叫道:“喂,老这样睡着不醒,不上床去躺一躺吗?”玉和依然酣睡,却是不会醒。桂英抱着孩子,连连碰了他几下,叫道:“醒醒!这儿怎么好睡?”玉和嘴里唔了一阵,然后伸着懒腰抬起头来,向桂英问道:“什么时候了?”桂英道;“才九点多钟,我回来半天了。”玉和揉了一揉眼睛道:“我本来打算出去看电影的,吃过了晚饭,一混就是八点三刻,看电影已经是来不及了。因之找了一本书看看,也不知道怎么着就睡起来了。”桂英一想,这话简直就不能向下说。他八点三刻还在看书,九点钟也许是醒的,自己说早就回来了,这个谎有些撒不过去。于是笑道:“晚上没有喝酒吗?”玉和道:“喝酒的,若是不喝酒,会坐在这里都睡着了吗?”桂英笑道:“我也喝酒的。你瞧,我脸上不是这样红。”桂英以为说了这句之后,就可以把今天的事略微告诉他一点儿。不料他并不怎样地向下追问,淡淡地答应了一声:“你在外面也喝了酒。”他说这话时,已经走到床面前去,牵好褥子,展开铺盖,放好枕头,缓缓地解开衣服纽扣,径自上床睡了。桂英看到这个样子,料着肚子里有话也是不能向下说,只好不声不响地就也悄悄地跟着睡了下去。
到了次日起来,自己还是仿佛做了一件不好的事对玉和不住似的,脸上却不住地泛着红晕,不敢正面向着玉和谈话。玉和倒是什么也不介意,清早起来,照样地洗脸喝茶,照样地看报。直到吃午饭的时候,桂英不曾见玉和问过一句话,似乎昨晚瞒着他请客的事,他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。这就心里坦然了,提心吊胆的一个难关总算逃了过来了。今天玉和没有喝酒,吃过饭之后,舀水洗了一把脸,而且将梳子梳了两梳头发,摸得光光的,又找了一件崭新而又绝无皱纹的长夹袄穿着。自己刚把新长衣穿上,对了镜子一照,忽然有什么感觉似的,又把新衣服脱下,将那件穿着在床上打滚的旧夹袄依然穿起来,梳光了的头发还用手在头上拨弄了一会儿,把头发弄乱来。帽子也不戴,就踢踏踢踏有一脚无一脚地向门外走着。
到了门口,两只手正把大门向里拉着,只见一个穿绿绸长夹袄、戴红顶帽子的人,由一辆油光黑亮的包车上走了下来。他在门外站着,向门里不住地张望着。玉和见了他那一脸浮滑的样子,早就是不高兴。那人看玉和穿的衣服很是不高明,而且垂头丧气,也不像是个有作有为的人,毫不介意地就问他道:“这是白桂英家里吗?”这句话问得未免太唐突了。无论是怎样一个解放的人,遇到如此一个油滑的男子,指名爱妻的姓名来问话,当不能丝毫无所动于衷,而况桂英这个时候,很忙着在交际,大概鱼龙混杂什么朋友都有。今天这个人贸然而来,提名道姓地问着,怎能叫人好受?先向那人瞪了一眼。那人似乎也感到自己问话太冒失了,就笑道:“我叫边永安,昨晚上我们还和白老板在一处吃饭的。这里有两张报,都有我替白老板捧场的消息,我特意送着她来看看。”玉和听了这一篇话,真个无名火高三千丈,恨不得走上前去捶他两下。可是转念一想,这又何苦。他说昨天还和桂英在一块儿吃饭的,今天又送着捧场的消息前来,不能毫无原因,也许就是桂英约着他来的,这也只好不说什么了。他顷刻之间转了几个念头,当然脸上也就变了几回颜色,而且也没有什么话向边永安说。
边永安一看他精神不振,衣服破旧,绝不是什么高明的角色。像桂英这样唱红了的人,当然家里可以用两个仆役,这也许是桂英跟包的,也许是桂英当差的,和这种人有什么可以客气的。便问道:“我问你话啦,你怎么老不答应?究竟白老板在家不在家呢?”玉和见他情形,又转到夜郎自大的那条路上去了。心里想着:我要说明了来历,恐怕这门口没有你站脚的地方,不由得微笑着道:“对不住,我耳朵有点儿聋,是说什么?我没有听清楚。”边永安叹了一口气道:“这真叫活倒霉,说了半天的话,算是和壁子说了。”因又大声道:“我是边二爷,问你白老板在家没有?”玉和笑着点点头道:“这算我听明白了,在家不在家我说不上。你敲门问吧。”他虽这样说着把话推辞了,然而边永安这样大的声音说话,门里边已是听清楚了,大福早已赶了出来迎门。他偏认得边二爷是个有钱的人,老远地就是一揖,笑道:“原来是边二爷,稀客稀客!”玉和听了这话,头也不回径自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