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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巧作合诗骄平子 第2节

那个美妓拿了那幅绫子,因墨迹未干,走到亭旁,铺在一张空桌上要晾干,便有几个闲人来看。平如衡也就挨到面前,一看,只见绫子上写的是一首五言律诗,道:

可怜不世貌,娇弄可怜心。

秋色画两黛,月痕垂一簪。

白堕梨花影,青拖杨柳阴。

情深不肯浅,欲语又沉吟。

平如衡看完,不觉大失声赞道:“好诗,好诗,真是奇才!”袁隐与那少年微微听见,只做不知,转呼卢豪饮。计成慌忙将平如衡扯了下来道:“兄不要高声,倘被老袁听见,岂不笑话!”平如衡道:“那少年不知是谁,做的诗委实清新俊逸,怎教人按纳得定?”计成道:“子持兄,你一向眼睛高,怎见了这两首诗便大惊小怪?”平如衡道:“我小弟从不会装假。好则便好,丑则便丑。这两首诗果然可爱,却怪我不得。”计成道:“这两首诗,知他是假是真,是旧作是新题?”平如衡道:“俱是即景题情,怎么是假是旧?”计成道:“这也未必。待我试他一试与兄看。”平如衡道:“兄如何试他?”计成道:“我有道理。”

因有一个歌童是计成认得的,等他唱完,便点点头,招他到面前说道:“我看那少年相公写作甚好,我有一把扇子,你可拿去,替我求他写一首诗儿。”那歌童道:“计相公要写,可拿扇子来。”计成遂在袖中摸出一把白纸扇,递与那歌童。因对平如衡说道:“须出一题目,要他去求方好。”平如衡道:“就是‘赠歌者’罢。”计成还要分付,那歌童早会意,说道:“小的知道了。”遂拿了扇子,走到那少年身边,说道:“小的有一把粗扇,要求相公赏赐一首诗儿。”那少年笑嘻嘻说道:“你也要写诗,却要写甚么诗?”歌童道:“小的以歌为名,求相公赏一首歌诗罢。”那少年又笑笑道:“这倒也好。”因将扇子展开,提起笔来就写,就像做现成的一般,想也不略想一想。不上半盏茶时,早已写完,付与歌童。

歌童谢了,持将下来,悄悄掩到计成面前,将扇子送还道:“计相公,你看写得好么?”平如衡先接了去看,只见上面写着一首七言律诗,道:

破声节促曼声长,移得宫音悄换商。

几字脆来牙欲冷,一声松去舌生香。

细如嫩柳悠扬送,滑似新莺宛转将。

山水清音新入谱,遏云旧调只寻常。

平如衡看完,忍不住大声对计成说道:“我就说是个真才子,何如?不可当面错过,须要会他一会。”计成道:“素不相识,怎好过去相会?”平如衡道:“这不难,待我叫老袁来说明,叫他去先容。”计成道:“除非如此。”平如衡因走近亭子边,高声叫道:“老袁,老袁。”那老袁就像聋子一般,全不答应。只与那少年高谈阔论的吃酒。平如衡只道他真听不见,只得又走近一步叫道:“袁石交,我平如衡在此!”袁隐因筛了一大犀杯放在桌上,低了头只是吃,几乎连头都浸入杯里,那里还听见有人叫。平如衡再叫得急了,他越吃得眼都闭了,竟伏着酒杯,酣酣睡去。

平如衡还只管叫,计成见叫得不像样,连扯他下来道:“太觉没品了!”平如衡道:“才子遇见才子,怎忍当面错过?”叫袁隐不应,便急了,竟自走到席前,对着那少年举举手道:“长兄请了。小弟洛阳才子平如衡。”那少年坐着,身也不动,手也不举,白着眼问道:“你是甚么人?”平如衡道:“小弟洛阳才子平如衡。”那少年笑道:“我松江府不闻有甚么平不平。”平如衡道:“小弟是洛阳人,兄或者不知。只问老袁就知道了。”此时袁隐已伏在席上睡着了。

那少年道:“我看你的意思,想是要吃酒了。”平如衡道:“我平如衡以才子自负,平生未遇奇才。今见兄纵横翰墨,大有可观,故欲一会,以展胸中所负,岂为杯酒?”那少年笑道:“据你这等说起来,你想是也晓得做两句歪诗了。但我这里做诗,与那些山人词客慕虚名、应故事的不同,须要有真才实学,如七步成诗的曹子建、醉草《清平》的李青莲,方许登坛捉笔。我看你年虽少,只怕出身寒俭,纵能挥写,也不免郊寒岛瘦。”平如衡笑道:“长兄若以寒俭视小弟,则小弟将无以纨绔虑仁兄乎?今说也无用,请教一篇,妍媸立辨矣。”燕白颔道:“你既有胆气要做诗,难道我到没胆气考你?但是你我初遇,不知深浅,做诗须要有罚例,今袁石交又醉了,准为证见?”平如衡道:“小弟有个朋友同来,就是兄松江人,何不邀他作证?”燕白颔道:“使得,使得。”

计成听见,便自走到席边说道:“二兄既有兴分韵角胜,小弟愿司旗鼓。”燕白颔道:“既要做诗,便没个不饮酒的道理。兄虽不为杯酒而来,也须少润枯肠。”便将手一拱,邀二人坐下,左右送上酒来。

平如衡吃不得三五杯,便说道:“小弟诗兴勃勃,乞兄速速命题。再迟一刻,小弟的十指俱欲化作龙飞去矣!”燕白颔道:“我欲单单考你,只道我骄贤慢客;欲与你分韵各作,又恐怕难于较量美恶。莫若与你联句。如一句成,着美人奉酒一觞,命歌者歌一小曲,歌完酒干。接咏要成,如接咏不成,罚立饮三大杯;如成,奉酒歌曲如前。如遇精工警拔之句,大家共庆一觞;如诗成,全篇不佳,当用墨墨涂面,叫人叉出,那时莫怪小弟轻薄。兄须要细细商量,有胆气便做,没胆气便请回,莫要到临时拗悔。”

平如衡听了大笑道:“妙得紧,妙得紧!小弟从不曾搽过花脸,今日搽一个顽顽,到也有趣。只怕天下不容易有此魁星之笔!快请出题。”燕白颔道:“何必另寻,今日‘迁柳庄听莺’便是题目了。”因命取过一幅长绫,横铺在一张长桌上,令美人磨墨捧砚伺候。燕白颔立起身,提起笔说道:“小弟得罪,起韵了。”遂写下题目,先起一句道:

春日迁柳庄听莺,

春承天眷雨烟和。

燕白颔写完,放笔坐下,美人随捧酒一觞,歌童便笙箫唱曲。曲完,平如衡也起身提笔写两句道:

无数长条着地拖。

几日绿阴添嫩色,

平如衡写完,也放笔入座。燕白颔看了,点点头道:“也通,也通。”就叫美人奉酒,歌童唱曲;曲完,随又起身题二句道:

一时黄鸟占乔柯。

飞来如得青云路,

平如衡在傍看见,也不等燕白颔放笔入座,便赞道:“好一个‘飞来如得青云路’!”燕白颔欣然道:“平兄平兄,只要你对得这一句来,便算你一个才子了。”说完,正要吃酒唱曲,平如衡拦住道:“且慢,且慢,待我对了一同吃罢。”遂拿起笔,如飞的写了两句道:

听去疑闻红雪歌。

袅袅风前张翠幕,

燕白颔看了,拍掌大喜道:“以‘红雪’对‘青云’,真匪夷所思。奇才也,奇才也!”美人同捧上三杯酒来共庆。计成因问道:“‘青云路’从‘柳间黄鸟路’句中化出,小弟还想得来。但不知‘红雪歌’出于何典?”燕白颔笑道:“‘红儿’、‘雪儿’,古之善歌女子。平兄借假对真,诗人之妙,非兄所知也。”说完,随又提笔写二句道:

交交枝上度金棱。

从朝啼暮声谁巧,

平如衡道:“谁耐烦起起落落,索性题完了吃酒罢。”燕白颔笑笑道:“也使得。”平如衡便又写二句道:

自北垂南影孰多。

几缕依稀迷汉苑。

燕白颔又题二句道:

一声仿佛忆秦娥。

但容韵逸持柑听,

平如衡又题二句道:

不许粗豪走马过。

娇滑如珠生舌底,

燕白颔又题二句道:

柔肠似线结眉窝。

浓光快目真生受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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