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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魏聘才途中夸遇美 王桂保席上乱飞花

话说子玉在车里,一路想那所见的绝色美童。到了家,见门口一车三马,认得是王通政的家人,知道通政在此,便进来到书房,见他父亲陪着王文辉在那里说话,上前见了,说道:“方才到舅舅处请安。”文辉笑容可掬的道:“我一早出来,还未到家。”子玉站在一旁,见文辉说:“开春同年团拜,已定了‘联锦班’在姑苏会馆唱戏。这回只怕人不多,现在放外任与出差的不少,大约不过三四桌人。”梅学士道:“袁海楼巡抚云南,苏列侯奉命山右,其余学差者有二人,司道出京者三人,余下不过此眼前数人,大约还不满四席了。”王文辉又到里头去见了颜夫人,彼此道了些家常闲话,即提起他次女琼华十六岁了,尚未字人,托士燮留心物色。士燮答应,随又说道:“择女婿也是一件难事,尽有外貌甚好内里平常,也有小时聪明大来变坏的。”颜夫人接口说道:“这总是各人的姻缘。非但拣女婿难,就是要替你外甥定一头亲事,也是不容易的。”文辉道:“要像外甥这样好的,哪里去选呢!”

正说着,只见一个仆妇手里拿着两个红帖,走进二门,士燮问道:“是谁来了?”仆妇将帖呈上,说道:“门上说是家乡来的,现在二门外等回话。”士燮看时,一个全帖,上写着“世愚侄魏聘才”;一个写着“门下晚学生李元茂”。士燮道:“这称呼是小门生,不知哪里来的。这魏聘才又是谁呢?”王文辉道:“‘世愚侄’,不要是魏老仁的儿子么?”士燮道:“只怕是的。今年夏间接着老仁的信,说要打发他儿子进京,弄一小功名,托我收留照应的话。若论老魏人品,实在下作,唯在你我面上还算有点真情。”文辉道:“若论老魏,原是个上等聪明人,要发科甲也很可发的,就是阴骘 [阴骘(zhì)——此处指阴德,即暗中有德于人的行为。] 损多了,成了个泼皮秀才。既是他儿子远来投奔,老弟也是义无所辞的。”士燮叫梅进进来问了,果然是他。另一个是西席 [西席——称家塾的教师或幕友为“西席”。] 李先生之子。吩咐梅进:“请他们在花厅上坐,说我就出来。”文辉也就起身告辞。

士燮送到门口,转身到花厅垂花门首,即叫跟班的到书房去请少爷出来,遂即踱进花厅。只见上首站的一个少年,身材瘦小,面目伶俐;下首一个,身材笨拙,面色微黄,浓眉近视,俱约有二十几岁光景。那上首的抢步上前,满面笑容,口称“老伯”,就跪下叩头。士燮还礼不迭,起来看道:“老世台的尊范,与令尊竟是一模一样!”聘才正要答应,李元茂已高高的作了一个揖,然后徐徐跪下,如拜神的拜了四拜。士燮两手扶起,说道:“你令尊正盼望你来,一路辛苦了!”那李元茂掀唇动齿的咕噜了一句,也听不明白。士燮让他们坐了。聘才道:“家父深感老伯厚恩,铭刻五内,特叫小侄进京来给老伯与老伯母请安,还要恳求栽培!”士燮问了他父母好。子玉出来,见过了礼,士燮即叫子玉引元茂去见他父亲。子玉即同了元茂、聘才到书房去了。士燮吩咐家人许顺,收拾书房后身另院的两间屋子,给他们暂且住下;又吩咐同了他们的来人去搬行李,才到上房去了。

这边子玉引李、魏二人到了书房。性全已知道他儿子来了,等他叩见过了,然后与魏聘才见礼,问了姓名。性全让他上坐,聘才只是不肯。子玉想了一想:“先生父子乍见,定然有些话说。”就引聘才到对面船房内坐下。云儿与俊儿送了茶。聘才笑道:“世兄可还认得小弟么?”子玉道:“面善得很,实在想不起了。”聘才笑道:“从来说贵人多忘事,是不差的。那一年世兄同着老伯母进京,小弟送到船上,世兄双手拉住了腰带,定要叫小弟同伴进京,老伯母好容易哄骗方才放手,难道竟不记得了?”子玉笑道:“提起来却也有些记得,那时弟只得五岁。似乎仁兄名字有个‘珍’字。”聘才道:“正是。我原说像吾兄这样天聪天明的人,既蒙见爱,定是忘不了的。”子玉问道:“仁兄同李世兄来,还是水路来的,还是起旱来的?”聘才道:“虽是坐船,还算水陆并行。说也话长,既在这里叨扰,容小弟慢慢的细讲。”正说着,见云儿走来请吃饭,遂一同到书房来。

性全忙让聘才首坐,聘才如何肯僭?仍让先生坐了,次聘才,元茂与子玉坐在下面。席间,性全问起一路来的光景,又谢聘才照应。聘才谦让未遑,又赞了元茂许多好处,性全也觉喜欢,道是儿子或许长进了些。那李元茂闷着头,不敢言语。用完了晚饭,那时行李已取到,房间亦已打扫,喝了一会茶,说了些南边年岁光景。聘才知道元茂不能熬夜,起身告辞,性全也体谅他们路上辛苦,就叫元茂跟了过去。子玉送他们进屋,见已铺设好了,说声“早些安歇罢”,也就叫俊儿提灯,照进上房去了。

次日,聘才、元茂到上屋去拜见了颜夫人,又将南边带来的土仪 [土仪——用土产作为送人的礼品。] 与他父亲的书信一并呈上。书中无非恳切求照应的话。另有致王文辉一信,士燮叫他迟日亲自送去。这聘才本是个聪明人,又经乃父熏陶,这一张嘴真个千伶百俐,善于哄骗,所以在梅宅不到十天,满宅的人都说他好。子玉虽与其两道,然觉此人也无可厌处,尚可借以盘桓,遣此岑寂。

一日晚上,元茂睡了,子玉与聘才闲谈。聘才问道:“京里的戏是甲于天下的,我听得说那些小旦称呼‘相公’,好不扬气!就是王公大人也与他们并起并坐,至于那中等官宦,倒还有些去巴结他的,像要借他的声气,在些阔老面前吹嘘吹嘘。叫他陪一天酒,要给他几十两银子,那小旦谢也不谢一声,是有的么?”子玉笑道:“或者有之,但我不出门,所以也不大知道外面的事。”聘才道:“戏是总听过的,那些小旦到底生得怎样好呢?”子玉道:“我就没有见过好的。这京里的风气,只要是个小旦,那些人嘴里讲讲都是快活,因此相习成风,不可挽回。”聘才道:“我也是这么说。南京的戏子本来不好,小旦也有三四十岁了,从没有见过叫这些人陪酒。但如今现在出了两个小旦,竟是神仙落劫,与我一路同来,且在一个船里,直到了张家湾起旱,也是同一天到京的。”

子玉笑道:“怎么叫做神仙落劫?”聘才道:“这神仙里头只怕还要选一选呢,若是下八洞的神仙,恐还变不出这个模样。京里有个什么四大名班,请了一个教师到苏州买了十个孩子,都不过十四五岁,还有十二三岁的,用两个太平船,由水路进京。我从家乡起身时,先搭了个客货船,到了扬州,在一个店里遇见了这位李世兄,说起来也是到这里来的,就结了伴同走。本来要起旱,因车价过贵,想趁个便船从水路来,遂遇见了这两个戏子船在扬州。那个教师姓叶,叫茂林,是苏州人,从前在过秦淮河卞家河房里教过曲子,我认得他,承他好意,就叫我们搭他的船进京。在运河里粮船拥挤,就走了四个多月,见他们天天的学戏,倒也听会了许多。我们这个船上有五个孩子,顶好的有两个,一个小旦叫琪官,才十四岁,他的颜色,就像花粉和了胭脂水,匀匀的搓成,一弹就破的,另有一股清气,晕在眉梢眼角里头。唱起戏来,比那画眉黄鹂的声音还要清脆几分!这已经算个绝色了,更有一个唱闺门旦的,叫琴官,十五岁了,他的好处真叫我说不出来。再将世间的颜色比他,也没有这个颜色;要将古时候的美人比他,我又没有见过古时候的美人。世间的活美人,是再没有这样好的,就是画师画的美人,也画不到这样的神情眉目。他姓杜,或者就是杜丽娘还魂,不然就是杜兰香下嫁,除了这两个姓杜的,也就没有第三个了。”

子玉不觉笑起来,心里想道:“他这般称赞是不可信的,但他形容这两个人,倒可以移到我前日车里所见的那两个身人,倒是一毫不错的。世间既生了这两个,怎么还能再生两个出来?断无是理!不必信也。”即说道:“吾兄说得这样好,天下只怕真没这个人。”聘才道:“这是你可以见得着的,他们与我同一天到京,此时自然已经进了班子,难道将来不上台唱戏的?那时吾兄见了,才信小弟这对眼睛是个识宝回回,不是轻易赞好的。就是一样,这两个相貌好了,脾气恰不好,凭你怎样巴结他,要他一句好言好语也不能。那一个更古怪,他索性不理人,若多问了他几句话,他就气得要哭出来。只怕这种性情,到京里来也没人喜欢。若论相貌,就算京城里有好相公,也总压不下他,恐还要比不上他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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