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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卖烟壶老王索诈 砸菜碗小旦撒娇 第2节

聘才一面听着,一面看戏。第三出是《南浦》,很熟的曲文,用脚在板凳上踏了两板,就倒了一杯茶,一手擎着,慢慢的喝。可巧那胖子要下来走动,把手向蓉官肩上一扶,蓉官身子一晃,碰着了聘才的膀子,茶碗一侧,淋淋漓漓,把聘才的袍子泼湿了一大块。那胖子同蓉官着实过意不去,赔了不是。聘才倒不好意思,笑道:“这有什么要紧?干一干就好了。”说着自己将手巾拭了,又听了一回戏。

只见一个老头子弯着腰,颈脖上长着灰包似的一个大气瘤,手内托着一个小黄漆木盘,盘内盛着那许多玉器,还有些各样颜色的东西,口里轻轻的道:“买点玉器儿,瞧瞧玉器儿!”从人丛里走近聘才身边,一手捏着一个黄色鼻烟壶,对着聘才道:“买鼻烟壶儿!”聘才见这壶颜色甚好,接过来看了一看,问要多少钱。那卖玉器的道:“这琥珀壶儿是旧的,老爷要使,拿去就结了。人家要,是十二两银,一厘不能少的,你要,算十两银就是了。”聘才只道这壶儿不过数百文,今听他讨价,连忙送还。那卖玉器的便不肯接,道:“老爷既问价,必得还个价儿。你能瞧这壶儿又旧,膛儿又大,拿在手里,又暖又不沉,很配你能使,你总得还个价儿!”聘才没法,只得随口说道:“给你二两银子。”卖玉器的便把壶接了过去,说:“太少,买假的还不能。”停一会又说:“罢了,今日第一回开张,老爷诚心买,算六两银。”聘才摇着头说不要,那卖玉器的叹口气,道:“如今买卖也难做,南边老爷们也精明。你瞧这个琥珀壶儿,卖二两银,算了!底下你能常照顾我就有了。”说着又把壶儿送过来。

聘才身边没有带银子,因他讨价是十两,故意只还二两,是打算他必不肯卖的,谁知还价便卖,一时又缩不转来,只得呆呆的看戏不理他,然脸已红了。那卖玉器的本是个老奸巨猾,知是南边人初进京的光景,便索性放起刁来,道:“我卖了四十多年的玉器,走了几十个戏园子,从没有见还了价,重说不要的。老爷哪里不多使二两银?别这么着!”靠紧了聘才,把壶儿捏着。聘才没奈何,只得直说道:“今日实在没有带银子,明日带了银子来取你的罢。”那卖玉器的哪里肯信,道:“老爷没有银子,就使票子。”聘才道:“连票子也没有。”卖玉器的道:“我跟老爷府上去领。”聘才道:“我住得远。”卖玉器的只当不听见,仍捏着壶儿紧靠着聘才。

那时台上换了二黄戏,一个小旦才出场,尚未开口,就有一个人喊起好来,于是楼上楼下几十个人同声一喊,倒像救火似的。聘才唬了一跳,身子一动,碰了那卖玉器的手,只听得“扑托”一响,把个松香烟壶砸了好几块。聘才吃了一惊,发怔起来。那卖玉器的倒不慌不忙,慢慢的将碎壶儿拣起,搁在聘才身边,道:“这位爷闹脾气,整的不要要碎的。如今索性拉交情,整的是六两银,碎的算六吊大钱,十二吊京钱。”聘才便生起气来,道:“你这人好不讲理!方才说二两,怎么如今又要六两?你不是讹我么!”旁边那些听戏的都替聘才不平。聘才待要发作,只见那个胖子伸过手来,将那卖玉器的一扯,就指着他说道:“老王,你别要这么着!”聘才连忙招呼,那胖子倒真动了气,又道:“老王,你别要混懵,怎么拿个松香壶儿,不值一百钱,赚人二两银,砸碎了就要六两?你瞧他南边人老实,不懂你那懵劲儿,你就懵开了。我姓富的在这里,你不能!”那卖玉器的见了他,就不敢强,道:“三爷,你怎么说,怎么好。”那胖子就叫跟班的给他四百钱。卖玉器的尚要争论,那一位也说道:“富三爷哪里不照应你?这点事你就这么着!况且富三爷是为朋友的,下次瞧瞧有好玉器,我们多照顾你一点就够了。”蓉官接口道:“这老头子,好讨人嫌!弯着腰,托着那浪盘子,天天在人空里挤来挤去,一点好东西都没有。谁要买,德古斋还少吗?”卖玉器的只得忍气吞声,拿了碎烟壶走了出去,嘴里咕噜道:“闹扬气,充朋友,照顾我?也配!有钱尽闹相公!”又挤到别处去了。聘才心里甚是感激,连忙拉着富三的手道:“小弟粗鲁,倒累三爷生气。”又向那人也拉了拉手,就叫四儿拿出二百大钱来,双手送上。富三笑道:“这算什么?”接过来递与聘才的四儿道:“算我收了,给你罢。”四儿不敢接,聘才又笑道:“断不敢要三爷破钞,还请收了!”又将钱交与富三的家人。富三接过来,往桌上一扔,道:“你太酸了!几个钱什么要紧,推来推去的推不了!”聘才只得叫四儿收了,叫他请了安,谢了赏。

聘才已听得人叫他富三爷,自然姓富了。便问那一位的姓,是姓贵,名字叫芬,现在部里做个七品小京官。这富三爷叫富伦,是二品荫生,现做户部主事。一一领教过了,富、贵二人也问了聘才的姓,又问了他是哪一处人,现在当什么差。聘才道:“小弟是江宁府人,才到京,尚未谋干什么。此时寓在鸣珂坊梅世伯梅大人处。”富三道:“江宁是个好地方,我小时候跟着我们老爷子到过江宁。那时我们老爷子做江宁藩司,我才十二岁,后来升了广东巡抚。你方才说鸣珂坊梅大人,他也在广东做过学差,与我们老爷子很相好。以后大家都回了京,我们老爷子做了侍郎,不上一年就不在了。我是没有念过书,不配同这些老先生们往来,所以这好几年不走动了。闻得他家玉哥儿很聪明,人也生得好,年纪也有十六七岁了,不知娶过媳妇儿没有?”聘才一一回答了,又与贵大爷寒暄一番。聘才已知富三是个热心肠,多情多义的人,那个贵大爷却是谨慎小心、安分守己的一路。当下三人倒闲谈了好一会。

蓉官又到对面楼上去了,聘才望着他又去与那黑脸大汉讲话,又见那个卖玉器的挤上楼去,捏着些零碎玉件,到那些相公身边混了一阵,只管兜搭,总要卖成一样才去的光景。那个黑大汉好不厌他,便吆喝了一声,那卖玉器的尚不肯走,嘴里倒还讲了一句什么,那个黑大汉听了大怒,便命家人扠他出去。众家人听不得一声,将他乱推乱撵。那个老头子见势头不好,便也不敢撒赖,腰驼背曲的一步步走出来,又要照应盘内东西,当当啷啷的,把些料壶儿、料嘴子砸了好些,弯了腰拣了一样,盘里倒又落下两样。心里想拼着这条老命讹他一讹,看看那位老爷的相貌先就害怕,更非富三爷可比,只得含着眼泪,一步步的走下楼来。下了楼,才一路骂出戏园。看得那些相公个个大笑,都探出身子看他出了戏园,才住了笑。这边富三看了,也拍手称快。聘才更乐得了不得,但不知这个人是个什么阔人,少顷等蓉官来问他。只见那黑大汉已起身,带了四个相公,昂昂然大踏步的出去了。那些没有带去的相公,又分头各去找人。

不一刻,蓉官又过来坐下。富三笑道:“空巴结他,也不带你去。磨了半天,一顿饭都磨不出来。”蓉官点着头道:“不错,我磨他。他叫我我也不去,这位老爷不是好相交的!”富三道:“这人是哪里人,姓什么?”蓉官道:“是广东人,我只听得人都称他奚大老爷,我也是才认识他,且他也到京未久。他就待春兰待得好,今日春兰身上穿那件玄狐腿子的,是奚大老爷身上脱下来,现叫毛毛匠改小的。”说罢,即凑着富三耳朵问了一句。富三道:“怎么,你今日又有空儿?”蓉官笑嘻嘻的,两手搭着富三的肩,把他揉了几揉。

富三见聘才人品活动,又系梅氏世谊,便道:“魏大哥,今日这戏没有听头,咱们找个地方喝一盅去罢。”聘才见富三是个慷慨爽快的人,便有心要拉拢他,说道:“今日幸会,但先要说明,赏兄弟的脸作个东。”富三笑道:“使得。”就在靴革幼里拿出个靴页子来,取一张钱票交与他跟班,给看座儿的:“连这位老爷的戏钱也在里头。”聘才又再三谢了。于是带了蓉官,一同出来。

他们是有车来的,聘才搭了蓉官的车,四儿也跨了车沿,跟兔坐了车尾。聘才在车里随口的说笑,哄得蓉官十分欢喜,又赞他的相貌,要算京城第一,说说笑笑,已到了一个馆子。一同进去,拣了雅座坐了。走堂的上来张罗,点了菜,蓉官斟了酒。只听得隔壁燕语莺声,甚为热闹。蓉官从板缝里望时,就是那个奚大老爷带了春兰,还有三个相公在那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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