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回 偷复偷戏园失银两 乐中乐酒馆闹皮杯 第2节
聘才问仲雨道:“哪个馆子好?”仲雨道:“前面的春阳馆就很好。”不多几步,走进了馆子。掌柜的都站了起来,叫声:“张老爷,新年好!升官发财!”又作了个揖。仲雨也应酬了几句,拣了个雅座,仲雨首座,元茂第二,聘才第三,二喜、保珠一凳坐了。走堂的送了茶,便请点菜。仲雨让元茂、聘才,二人又推仲雨先点,仲雨要的是瓦块鱼、烩鸭腰;聘才要的是炸肫火腿;保珠要的是白蛤豆腐、炒虾仁;二喜要的是炒鱼片、卤牲口、黄焖肉。元茂道:“我喜欢吃鸡,我就是鸡罢。”走堂的及二喜都笑。拿了两壶酒,几碟水果,几样小菜来,各人饮了几盅酒。先拿上炸肫、鸭腰、火腿、鱼片四样菜来。
聘才便要划拳,仲雨对二喜道:“你出个令罢。”二喜道:“乐中乐,苦中苦。第一杯输了,要唱个小曲儿;第二杯输了,要说个笑话;三杯输了,敬人皮杯。”元茂道:“这三样我都不来。”聘才道:“那不能!既这么着,头一个就是你来。”二喜便斟了三满杯,放在面前道:“李老爷来吧。”元茂便眯齐了眼道:“你们替我看着,我眼睛不仔细,恐怕要错。”便伸出手来,与二喜豁,一拳就输了。仲雨笑道:“请唱。”元茂道:“唱是再不会的,我情愿多吃一杯。”保珠道:“说唱就要唱的。”元茂饮了一杯酒,求保珠代唱。二喜道:“代唱了罚十杯酒。”保珠便不敢代。元茂对他作了一个揖道:“好人,你代我唱一唱罢!这些东西我是一句不会的。”众人见他果是不会,保珠便代唱了一枝《银钮丝》。
再划第二拳,二喜输了。二喜道:“有一人请客,没有钱买酒,拿一只空杯子放在客人面前。主人说:‘请!’客人不动手。主人又说:‘请!’客人道:‘酒还没有来,请什么?’主人家就走过来,拿着杯子一瞧,道:‘原来这杯酒是干巴巴的,你就这么饮了罢!’”二喜就拿杯子送到元茂嘴边,元茂乐极,一饮就干。仲雨、聘才齐声说:“好!”保珠道:“这个笑话,实在说得有趣!”便也斟了一杯酒,送到聘才嘴边,叫道:“干爸爸,饮这杯!”聘才也喜欢,干了。保珠又斟了一杯,送到仲雨面前,也叫了一声“干爸爸”,仲雨也干了。
划第三拳,又是元茂赢了。二喜便含着一口酒,双手捧了元茂的脸,口对口的灌下。元茂心里快活,脸上害臊,已咽了半口,忽低着头一笑,这口酒就从鼻孔里倒冲出来,绝像撒出两条黄溺,淋淋漓漓,标了一桌。李元茂的脑门子又痒又辣,便伏在二喜肩上,抬不起头。保珠笑得坐不牢,已塌下凳子,坐在地上。仲雨笑的翻了一身酒。聘才笑的腹痛,捧住了肚子。二喜带笑,拍着元茂的胸,元茂才抬起了头,闭了眼,张开口,鼻孔里还觉痒 [生僻字:忄愁][忄愁] 的,打了几个嚏喷。停了多时,方才说道:“有什么好笑!”众人见他这光景,又笑了一会。
吃了几样菜,二喜便斟了酒,与张仲雨豁了一拳,仲雨输了,元茂便催仲雨唱。仲雨道:“这不难。”饮了一杯酒,唱了个《马头调》,大家却赞声“好”。第二杯又系仲雨输了,要说笑话。仲雨抬头,见屋子里钉着一个小神龛,供一张赵玄坛 [赵玄坛——道教所奉祀的神。名公明,相传在秦时入钟南山修道,道成封“正一玄坛元帅”,即今民俗所奉手执鞭骑黑虎的财神。] 骑个黑虎,即对二喜道:“你们见了有钱的老斗便喜欢道:‘财神爷到了,肯花钱!’穷老斗见了黑相公便害怕道:‘老虎来了,逢人就要吃的!’你瞧上头,到底是财神爷骑黑老虎,还是穷老斗跨黑相公?”聘才拍案叫绝,元茂罅 [罅(xià)——缝隙。] 着鼻孔要笑,保珠却仰面看那龛,二喜便斟了一杯酒,送到仲雨面前,道:“该罚!你挖苦得厉害!”仲雨接过来饮了,道:“这里却没有怕相公的穷老斗。”又与二喜豁第三拳,二喜输了,要敬仲雨皮杯。仲雨道:“咱们倒不用这么着,方才李老爷那杯没有吃得好,这杯我烦你转敬他。”二喜便拿着杯子呷了一口,又送到元茂嘴边。元茂摇着头,闭紧了嘴不受。二喜便跨在元茂身上,端端正正的将元茂的头捧正,往上一抬,元茂便仰着脸。二喜却把那一点朱唇紧贴那一张阔嘴,慢慢的沁将出来,一连敬了三口。元茂便如醍醐灌顶,乐不可言。大家听他喉咙里头咭咯咭咯的,咽了三咽,二喜又斟了酒。
轮到聘才了。第一拳是二喜输了,唱了一枝《九连环》。第二拳是骋才输了,聘才先笑了一笑道:“人家姑嫂两个,哥哥不在家,姑娘就和嫂子一床睡觉。嫂子想起他丈夫,便睡不着,叫这姑娘学着他哥哥的样儿,伏了一会。那嫂子乐得了不得。道:‘好虽好,只是不大在行,淌出水来。’姑娘道:‘这是头一回,二次就在行了。咱们起他个名儿才好。’嫂子道:‘本来有个名儿,叫磨镜子。’姑娘道:‘不像,镜子是圆的,还是叫他敬皮杯罢。’”这一阵笑却笑得可听。元茂笑出眼泪来,骂道:“你这个恶人,明日就要变哑巴了!”笑得保珠滚在聘才怀里。二喜便过来,把聘才打了一下,道:“哪里有这样坏人,骂人骂入骨的!”
第三拳偏偏又是二喜输了,二喜拿着酒道:“怎样喝?你吩咐。”聘才即板起脸来道:“你听了张老爷的话,不听我的话,你就瞧不起我,我今儿不依你!”二喜吃惊道:“我没有得罪你!”聘才道:“你虽然没有得罪我,总得听我的话。”二喜道:“你且说。”聘才道:“我说这皮杯,还去敬李老爷。”二喜又拿着酒对了元茂。元茂道:“好吗,你们今日拿我开心当顽儿,我今番再不上当了!”仲雨道:“李老大,你不吃这一杯,我再编个笑话来骂你。”聘才道:“呸!原来是银样镴枪头,这么不中用,一说就不敢了!”元茂想道:“说是说不过他们的,管他,天下无难事,只要老面皮,占便宜的总是好的。”便道:“我倒不像你们这些人怕害臊。来,来,来,你看我再饮。”倒捧着二喜的脸,吃了这一杯,人倒不能笑他。二喜的令完,保珠照样与元茂豁了一拳,保珠唱了个《满江红》。
聘才忽见一个和尚走进来,口中说道:“我的二老爷,你在这里!我走了七八个戏园子,哪一处不寻到!”二喜、保珠见了和尚,都请了安;聘才、元茂也站起来招呼。和尚都作了揖,与仲雨一凳坐了。聘才看那和尚相貌,是个紫糖色方脸,两撇浓须,有四十来岁,戴个绒僧帽,穿件宝蓝绸狐皮僧袍,腰拴黄丝绦,足下挖云青缎毛儿窝,也没有出家人的光景,定是酒肉和尚,但看他倒也和颜悦色,很会张罗。当下即问了聘才、元茂姓名寓处,便对仲雨道:“二老爷,明日事完了,不是姑苏会馆就是天庆堂,再约上你这两位令友,与这两位相公,咱们高高兴兴乐一天。今日实在不好耽搁,那边人已到齐了,就候你去成事。”仲雨道:“不用忙,你也吃一盅,咱们就走。”那和尚将胡子抹了一抹,嘻着嘴吃了一盅酒,吃了一片火腿。保珠笑嘻嘻的道:“唐老爷,你那位少爷倒没有带出来?”唐和尚笑道:“岂有此理!和尚连奶奶都没有,哪里来的少爷?”二喜道:“你那位少爷也与奶奶一样。”唐和尚一手就伸到二喜脸上来,二喜笑道:“我说和奶奶的模样长得一样,没有说错呀!”唐和尚见有聘才、元茂在座,便也假装斯文,缩回手来说道:“你们糟蹋佛门弟子,是有罪过的!”仲雨、聘才大笑。唐和尚又催仲雨起身,仲雨道:“再略坐片时也不妨。”二喜见壁上挂着一个葫芦,指着问唐和尚道:“这个像什么?”唐和尚笑道:“这个像你的嘴。”二喜道:“不通,不通,怎么说像我的嘴?分明像你的脑袋,光光儿的,一根毛没有。”和尚笑道:“原是光的,你不听见说,天上有‘三光’,人间倒有‘四光’,是和尚脑袋媳妇腿,老斗银包相公嘴。和尚脑袋是剃光的,媳妇腿是磨光的,老斗银包是花光的,相公嘴是吃光的!”说着,哈哈大笑,拉了仲雨就走,又对聘才弯了弯腰,笑道:“我是乱道,二位不要见笑。”仲雨道:“待我去算了账好走。”聘才道:“二哥既有事,请便吧。东是兄弟的。”仲雨道:“二位请多饮几杯,我走一走就来。”说罢辞了二人,同了和尚出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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