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回 月夕灯宵万花齐放 珠情琴思一面缘悭 第3节
次贤让客下山,到了宽大地方小憩。大家未便就散,只得随着他下了山。穿过几处神仙洞,依着树屏竹径,走到一处,是梨花园。次贤让客进内,也过了好几重门户,进了朝东五间三明两暗的西洋房。此中点缀得甚佳,琴床画桌,金鼎铜壶,斑然可爱。正中悬着一额,是屈本立写的“宜春阁”三字,一边是陆素兰写的几幅小楷,一边是袁宝珠画的几幅墨兰。中间地上点着一盏仿古鸡足银灯,有四尺高,上面托着个九瓣莲花灯盏,点着九穗,照得满屋通明。
一一坐了,次贤道:“我们何不再饮几杯?”众人道:“我们在亭子上已饮多了,可以不必酒了,倒是清淡罢。”南湘道:“我今日的酒不晓得怎样醒的!”宝珠道:“我们今日醒眼观醉眼,倒也有趣。”南湘道:“瑶卿,我记得你还灌我一大碗酒。”众人笑道:“这人醉糊涂了!到底饮了多少酒来?”南湘道:“今日我同高卓然、张仲雨带了王静芳、李佩仙,在酒楼上饮了一天,也不晓得有多少。他们都醉得先走了,我送静芳回去,顺路到庸庵家,问知出外逛灯,我也去逛灯。也不知赶车的什么意思,就拉我到这里。园门口的人说你们在里面赏灯,就扶了我进来。”一面说就从怀里掏出一团灯谜字条,大家看时,一个是“春风一曲费缠头”,一个是“马儿快快随”,都打戏名:一个是《赏秋》,一个是《赶车》。
宝珠对漱芳笑道:“你的一个,我的一个,都被他猜着了。”南湘笑道:“原来是你们做的。”即对子玉道:“庾香,此二君何如?你看他们的相貌才艺,你评评,还是我说谎的么?”又指着两边的书画道:“你再看看,这是瑶卿画的,那是香畹写的。你看外边那班假名士,能够如这班真相公吗?”子玉笑道:“小弟早已认过,吾兄尚还刻刻在心。”南湘道:“以后你们这一班见我们,不许请安,只许称号,如违了要罚的!”宝珠道:“这倒与度香、静宜一样脾气,就是这样便了。”王恂道:“庾香,你看这瑶卿,与你去年戏园所见的怎样?这真伪可能相混么?”子玉笑道:“瓦砾岂可僭称珠玉?那个名字叫他改了才好。”宝珠不解,便问王恂,王恂就将去年听见“保珠”,子玉听错的话说了,宝珠嫣然而笑。
于是漱芳拉了王恂下棋,文泽观局。子玉同宝珠看那墨兰,赞不绝口。南湘、仲清、次贤同坐在醉翁床闲话。南湘道:“静宜兄,还记得‘只在酒狂名下士,醉吟许上岳阳楼’佳句否?”次贤道:“哪里及得‘只恨仙人丹药少,不教酒满洞庭湖’名句足传!”仲清道:“若敬酒满洞庭湖,只怕史竹君早已醉死了。静宜先生,明日可与他写个《竹醉图》。”次贤点头微笑。子玉乘他们说话时,悄悄的问宝珠道:“这两天可曾见你们同班的琴官?”宝珠听了,把子玉打量了一番,问道:“你同琴官相好么?”倒把子玉问住了,很不好意思,只得答道:“向未交接,不过闻名思慕。”宝珠道:“他如今不叫琴官,改名琴言。今日可惜迟来一步,度香带他赴席去了。”子玉心里想道:“我与他直如此缘悭,要接谈的福分都没有!”一面想,怔怔的看着宝珠,宝珠也怔怔的看着子玉,四目勾留,都出了神。刘文泽一回头看见这光景,轻轻的向子玉肩上一拍,道:“瑶卿好不好?”子玉当是问琴言,便道:“他的《惊梦》这一出,真是天上神仙!”宝珠亸 [亸(duǒ)——下垂。] 然一笑。子玉回想过来,自知所答非所问,幸而话未说错,随同文泽走到南湘这边来。
仲清问次贤:“可有好灯谜被人打去?”次贤道:“就是昨日有两封情书,被一个少年猜去,适值我有事走开,没有问得这人姓名住址。”仲清向次贤要出那两封情书底稿来,同着众人看时,一封是药名,一封是花名。只见上写着:
小忆去年(细辛),金阊款聚(苏合);黄姑笑指(牵牛),油壁香迎(车前)。猥以量斗之才(百合),得逐薰衣之队(香附)。前程万里,悔觅封侯(远志);瘦影孤栖,犹思续命(独活)。问草心而谁主(王孙),怕花信之频催(防风)。虽傅粉郎君,青丝未老(何首乌);而侍香小史,玉骨先寒(腐婢)。唯有申礼自持(防己),残年独守(忍冬)。屈指瓜期之将及(当归),此心荼苦之全消(甘遂)。书到君前(白及),即希裁答(旋覆)。五月望日(半夏),玉蟾肃衽(白敛)。
子玉道:“好个春灯谜面子!”宝珠道:“我最爱‘傅粉郎君’一联。”南湘道:“我们这里只有庾香算得傅粉郎君,你爱他么?”宝珠笑了一笑,子玉倒臊得脸都红了。再看那封回书,是:
尺缣传馥(素馨),芳柬流丹(刺红)。肠宛转以如回(百结),岁巡环而既改(四季)。忆前宵之欢会(夜合),怅祖道之分飞(将离)。玉女投壶,微开香辅(含笑);金莲贴地,小步软尘(红踯躅)。一自远索长安,空怜羞涩(米囊);迟回洛浦,乍合神光(水仙)。在卿则脂盝粉奁,华容自好(扶丽);在我已雪丝霜鬓,结习都忘(老少年)。过九十之春光,落英几点(百日红);祝大千之法界,并蒂三生(西番莲)。计玉杓值寅卯之间(指甲),庶钿盒卜星辰之会(牵牛)。裁成霜素(剪秋罗),欲发偏迟(徘徊)。二月十六日(长春),寅刻名另肃(虎刺)。
仲清道:“这两封情书,就不是灯谜,也香艳极了!况且隐藏药名花名,恰切不移。这猜着的人,直是个绝世聪明人了,可惜不知是谁。”文泽道:“这两封书都是静宜先生的手笔么?”次贤道:“那封原书是度香的手笔。”说着,王恂已经下完了棋,倒输了漱芳三子。子玉因夜色已深,随同南湘等告辞,子玉并说“度香来园,先为致意,改日专诚再来”的话。次贤答应着,送出各人上车而散。再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