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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春梦婆娑情长情短 花枝约略疑假疑真 第2节

琴心沉沉,琴德愔愔;其人如玉,相与赏音。

四句琴铭下,又镌着一行行书小字,是:“山阴徐子云为玉侬杜琴言移赠庾香名士清赏。”下刻图章两方,阴文是“次贤撰句”四字,阳文是“静宜手镌”四字。子玉想起宝珠改名之言,知道玉侬就是琴官,却喜出望外,便深深一揖,道了谢,仍令小厮裹好。子云试他道:“闻说吾兄与玉侬相与最深,可是真的么?”子玉道:“弟因家君管教极严,平素足不出户。就只开春初六那日,在姑苏会馆看见他一出《惊梦》的戏,有人说起他的名字叫琴官,觉得色艺俱佳。直到前日在此,于无意中询知阁下替他改名为琴言,却从未与他会过,相与之说,恐是讹传,吾兄将来晤见琴言,尚可询问。”子云道:“吾兄赏识不错,可晓得琴言颇有情于吾兄么?”子玉笑道:“情之一字,谈何容易!就是我辈文字之交,或臭味相投,一见如故,或道义结契,千里神交,亦必两意眷注,始可言情,断无用情于陌路人之理!琴言之于弟,犹陌路人也。弟已忘情于彼,彼又安能用情于弟乎?”

子云道:“据吾兄品评琴言,比前日所见宝珠何如?”子玉因想琴言、宝珠都是子云宠爱,未便轩轾 [轩轾——车子前高后低叫轩,前低后高叫轾。引申为高低、轻重。] ,便道:“大凡品花,必须于既上妆之后观其体态,又必于已卸妆之后视其姿容,且必平素熟悉其意趣,熟闻其语言,方能识其情性之真。弟于宝珠、琴言均止一见,一系上妆,一系卸妆,正如走马看花,难分深浅。”子云道:“假使有人以琴言奉赠吾兄,将何以处之?”子玉道:“怜香惜玉,人孰无情?就使弟无金屋可藏,有我度香先生作风月主人,正不愁名花狼藉也!”

正说着,只见宝珠同着花枝招展的一个人来。子玉一看,不是别人,就是朝思暮想的琴言,心里暗暗吃惊。又听得子云道:“玉侬,你的意中人在此,过来见了。”琴言嫣然一笑,走上来请了一个安,倒弄得子玉坐不是站不是,呆呆的只管看那琴言。那琴言又对子云也请了安。宝珠道:“庾香,我竟遵竹君的教,不为礼了。”子玉道:“是这样,脱俗最好。玉侬何不也是这样?”琴言微微的一笑,不言语。子玉看看琴言,又看宝珠,觉宝珠比琴言面目清艳了好些,吐属轻倩了好些,举止娴雅了好些,心里寻思道:“原来琴言不过如此,何以那两回车中瞥见如此之好,而唱起戏来又有那样丰神态度呢?而且魏聘才赞不绝口,徐子云又钟情到这样,真令人不解!”一面想,那神色之间微露出不然之意来。子云却早窥出,颇得意用计之妙。

宝珠道:“你们彼此相思已久,今日初次见面,也该说两句知心话,亲热亲热,为什么大家冷冰冰的都不言语?”说着就拉琴言的手,送到子玉手内。子云道:“可不是,不要因我们在这里碍眼,不好意思。”说得子玉更觉接不是,不接又不是的,只得装作解手出来,又在窗外看了一回梅花,经子云再三相让,然后迟迟疑疑的进屋。子云道:“这里太敞,我们到里间去坐,”宝珠走近镜屏一摸,那镜屏就像门似的,旋了一个转身,子玉等走了进去,那镜屏依旧关好。

子玉看套间屋子也像五瓣梅花,却不甚大。正留心看那室中,只见玻璃窗外一个人拿着个红帖回话说:“贾老爷要见。”子云道:“我在这里陪客,回他去罢。”那人道:“这位老爷说有要紧话,已经进来了。”宝珠道:“不是贾仁贾老爷么?”子云道:“可不就是他。”宝珠道:“我正要去寻他,我们何不同去见他一见。”子云道:“尊客在此,怎好失陪。”子玉道:“我们既是相好,何必拘此形迹。”子云告了罪,宝珠又嘱咐琴言好生陪着,遂一同出去。那镜屏仍复掩上。

屋内只剩子玉、琴言两人。琴言让子玉榻上坐了,他却站在子玉身旁,目不转瞬的看着子玉,倒将子玉看得害羞起来,低了头。琴言把身子一歪,斜靠着炕几,一手托着香腮,娇声媚气的道:“梅少爷,大年初六那天,你在楼上看我唱戏的不是?”子玉把头点一点。又道:“你晓得我想念你的心事么?”子玉把头摇一摇。琴言道:“那瑶琴的灯谜,是你猜着的么?”子玉把头点一点。又道:“好心思!你可晓得度香的主意么?”子玉又把头摇一摇。琴言用一个指头将子玉的额抬起来,道:“我听得宝珠说,你背地里很问我,我很感你的情。今日见了面,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,为什么倒生分起来?”子玉被他盘问得没法,只得勉强的道:“玉侬,我听说你性气甚是高傲,所以我敬你。为什么到京几天,就迷了本性呢?”琴言道:“原来你不理我是看我不起,怪不得这样不瞅不睬的。只是可惜我白费了一番心!”说着,脸上起了一层红晕,眼波向子玉一转,恰好眼光对着眼光,子玉把眼一低,脸上也红红的,心里十分不快。琴言惺忪忪两眼,乘势把香肩一侧,那脸直贴到子玉的脸上来。子玉将身一偏,琴言就靠在子玉怀里,哧哧的笑。子玉已有了气,把他推开,站了起来,只得说道:“人之相知,贵相知心。你这么样,竟把我当个狎邪人看待了!”琴言笑道:“你既然爱我,你今日却又远我!若彼此相爱,自然有情,怎么又是这样的?若要口不交谈,身不相接,就算彼此有心,即想死了,也不能明白。我道你是聪明人,原来还是糊糊涂涂的!”子玉气得难忍,即说道:“声色之奉,本非正人。但以之消遣闲情,尚不失为君子。若不争上流,务求下品,乡党自好者尚且不为。我素以此鄙人,且以自戒,岂肯忍心害理,荡检逾闲!你虽身列优伶 [优伶——古代以乐舞戏谑为业的艺人的统称,后指戏曲演员。] ,尚可以色艺致名,何取于淫贱为乐?我真不识此心为何心!起初我以你为高情逸致,落落难合,颇有仰攀之意。今若此,不特你白费了心,我亦深悔用情之误!魏聘才之赞扬固不足信,只可惜徐度香爱博而情不专,唯以人之谄媚奉承为乐,未免纨袴习气。其实焉能浼 [浼(měi)——污染。] 我!”说着,气忿忿的要开镜屏出去。哪晓得摸不着消息,任你推送,只是不开。

正急的无可如何,只听得镜屏里轻轻的一响,子云、次贤、宝珠都在镜屏之外,迎面笑盈盈的走进来。那琴言一影就不见了,把个子玉吓得迷迷糊糊的。只听得子云笑道:“好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!失敬,失敬!就是骂我徐度香太挖苦些。”子玉一回转头来,哪知众人都在镜屏对面套间之内,子玉与次贤见了礼,即向子云告辞道:“今日出门,忘了一件要事,只好改日再来奉扰。”子云笑道:“庾香兄必是因适才唐突,见怪小弟。里间屋内酒席已经摆好,请用一杯,容小弟负荆请罪!”次贤道:“小弟才来,正拟畅谈衷曲,足下拂然欲去,是怪我奉陪得迟了?”宝珠一手拉着子玉,进套间屋内道:“你且再看看你的意中人,不要哭坏了他。”

子玉见一人背坐着,在那里哭泣,只道就是刚才的那个琴言。因想他既知哭泣,尚能悔过,意欲于酒席中间慢慢的用言语感化他。哪晓得他倒转过脸来,用手帕擦擦眼泪,看着子玉道:“庾香,你的心我知道了!”子玉听这声音,似乎不是琴言,仔细一看,只觉神采奕奕,丽若天仙,这才是那天车中所遇、戏上所见的这个人!子玉这一惊,倒像有暗昧之事被人撞见了似的,心里突突的止不住乱跳,觉得有万种柔情,一腔心事,却一字也说不出来。发怔了半晌,猛听得有人说道:“主人在那里送酒了。”子玉如醉方醒的,走上去还了礼,却忘了回敬;宝珠递了一杯酒来,方才想起,把酒送在自己坐的对面。次贤道:“足下是客,哪有代主人送酒之理?”子玉始知错了座位,只好将错就错的送了一杯,定了神,又替主人把盏。子云再三谦让,便道:“这杯酒我代庾香兄转敬一人。”就摆在子玉肩下道:“玉侬,你坐到这里来。”琴言只得依了,斟了一杯酒,送在子云面前;又与宝珠斟了酒,然后入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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