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回 老学士奉命出差 佳公子闲情访素
话说史南湘进内,与仲清、王恂见了,喝了几杯茶,王恂问其所从来,南湘将日间的事一一说了,又将春航、蕙芳的光景说了一会,王恂、仲清羡慕不已。仲清道:“不料苏媚香竟能这样,从此田湘帆倒可以收心改过了。”他将前日题画规劝之事说了,又说:“春航且有微愠。”南湘道:“改日我与你们和事如何?”又问起子玉来,仲清道:“庾香日间在此,他的李先生于月初选了安徽知县,就要动身了。”南湘说了几句,也就回去不题。
却说子玉在王恂处谈了半天回家,李先生已经解馆,要张罗盘缠。魏骋才替他拉了一纤,托张仲雨问西客借了一票银子,占了些空头,有二百余金,添置些衣服,又叫了几天相公。李元茂要在京寄籍,性全也只得由他。
当晚子玉与聘才在书房闲话。那日是忌辰,日间聘才独自一人到杨柳巷去找着了叶茂林,两人谈了半天。聘才拉他在扁食楼上吃了饭,即同到那些小旦寓处,打了几家茶围。末了到琴言处,琴言倒出来与聘才谈了几句,即问起子玉来。聘才就将子玉的心事,再装点了些,说得琴言着实感激。并与琴言约定了,明日同子玉前来相会。回来与子玉说知,子玉便添了一件心事,一夜未曾睡着。是夕,士燮在尚书房值宿未回。
到了次日,子玉正要打算和聘才去看琴言,忽见门上梅进满面笑容的进来说道:“恭喜少爷!老爷放了江西学差,报喜的现在门口。”子玉听了,也觉喜欢,便同着梅进到里头,报与颜夫人知道,颜夫人欣喜更不必说。李性全就同元茂、聘才,到上头去道了喜。少顷,士燮回家,有些同僚亲友陆续而来。一连忙了几日,便接着李先生赴任日期,士燮又与先生饯行。到动身那一日,子玉同了元茂、聘才直送出城外三十五里,到宿店住下,性全嘱咐一番,又教训了元茂几句道:“庾香年纪虽小于你,学问却做得你的先生,你以后须虚心问他。”元茂连声答应。性全又对聘才道:“小儿本同吾兄出来,我看他将来是一事无成的,一切全仗照应。”聘才亦诺诺连声。子玉是孝友性成,临别依依,不忍分手,只得与元茂送了先生,同了聘才,洒泪而别。
士燮也择于三月初十日动身,今日已是初五了。颜夫人与士燮说道:“新年上,孙家太太为媒,与王表嫂面订了二姑娘,将玉簪子为定。你如今又远行了,也须过个礼。不是这样就算的,别要教人怪起来。”士燮笑道:“你不说我竟想不起。这个是必要的,明日就请孙伯敬为媒就是了。”正说话间,孙亮功来拜,士燮出见。问了起身日子,便说起他的夫人的意思来,说:“新年与王家定亲,彼此是娘儿们行事,究竟也须行过礼,方才成个局面。况你此去也须三年才回,不应似这样草草。”士燮道:“我们正商量到此,原打算来请吾兄,明日先过个帖,大礼俟将来再行罢。”亮功答应了。
次日,颜夫人备了彩盒礼帖,请亮功来,送了过去。文辉处回礼丰盛,有颜仲清帮同亮功押了回来,士燮备酒相待。是日不请外客,就请聘才、元茂相陪。这李元茂今日福至心灵,说话竟清楚起来。性全出京时,留下二百两银子与他,元茂买了几件衣裳,浑身光亮。亮功眼力本是平常,今见了元茂团头大脸,书气满容,便许为佳士,大有余润之意,便问起他的姻事来。仲清早已看明,便竭力赞扬。李元茂不知就里,乐得了不得,心里着实感激仲清。且按下这边。
再说子玉在家无趣,趁他们吃酒时,便带了云儿,去找刘文泽、史南湘。先到了文泽处,不在家,去找南湘,恰好文泽的车也到南湘门口。子玉道:“我方才找你。”文泽道:“失候!我去找冯子佩,适值他进城去了。”说着遂一同进去,到南湘书房坐了。伺候南湘的龙儿送了茶道:“我们少爷这时候还没有起身呢。”说罢进去了。一盏茶时候,见南湘科头赤脚,披着件女棉袄出来道:“你们来得好早。”子玉见了便笑道:“我吃过了早饭才来的。”文泽道:“好模样,拿你们夫人的衣裳都穿出来,难道你们夫人也没有起身么?”南湘道:“他起身多时了。我方才睡醒,听见你们二人来,我不及穿衣,随手拉着一件就出来的。”就有龙儿拿上脸水,还有个虎儿送出衣裳靴帽。
南湘洗了脸,慢慢的穿戴起来,便笑嘻嘻的向子玉作了一个揖道:“恭喜,恭喜!你瞒着我们定得好情!”子玉只当说他定亲,倒害臊起来。文泽道:“定得什么情?”南湘道:“前日我在度香处,他说有个叫杜玉侬,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名旦,被庾香独占去了。他们还在怡园唱了一出《定情》。”文泽道:“哪个叫杜玉侬?我们怎么总没有见过?”南湘道:“好得很!据度香、静宜品题,似乎在宝珠之上,我却不认得。庾香今日何不同我们去赏鉴赏鉴?”子玉听了,才知不是问他定亲,然却是初出茅庐,不比他们舞席歌场闹惯的了,却臊得回答不出了。文泽再三盘问,只得答道:“这玉侬就是琴言,你们也都见过的。”文泽道:“真冤枉杀人!我们不要说没有见过,连这名字都没有听见过。”子玉道:“怎么冤枉你们?难道正月初六在姑苏会馆唱《惊梦》那个小旦,你们忘了不成?”文泽想了一会道:“是了,是了!这么样你更该罚。那一天你们四目相窥,两心相照,人人都看得出来。我问你,你还抵赖说认都不认得,如此欺人!今日没有别的,快同我们去。难道如今还能说不认得么?”南湘大笑道:“认得个相公,也不算什么对人不住的事情。庾香真有深闺处女屏角窥人之态,今日看你怎样支吾!快去,快去!今日就在他那里吃饭。”子玉被他们这一顿说笑,就想剖白也剖白不来,只觉羞羞涩涩的说道:“凭你们怎样说罢,我是没有的。我也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。”南湘道:“你又撒谎。”文泽道:“若是那一个,我倒打听了,只知道他叫琴官,是曹长庆新买的徒弟,住在樱桃巷秋水堂。”南湘道:“走罢!”即叫龙儿吩咐外面套车子。子玉道:“我是不去。”南湘道:“好好,有了心上人,连朋友都不要了,你是要一人独乐的!”便拉了子玉上车,一径往樱桃巷琴言处来。
文泽的跟班进去一问,琴言不在家,听得里头说道:“就是刘大人带到春喜园去了。”文泽一个没趣,子玉倒觉喜欢,南湘道:“哪里去?我还没有吃饭。对门不是妙香堂素兰家么?咱们就找香畹去。”文泽道:“只怕也未必在家。”叫人去问一问,素兰却好在家。里头有人出来请了进去,到客厅坐下,送了茶。文泽问子玉道:“香畹你见过没有?”子玉道:“没有。”南湘道:“此君丰韵,足并袁、苏,为梨园三鼎足。”不多一会,素兰出来与南湘、文泽见了,又与子玉相见。
素兰把子玉细细打量了一番,问文泽道:“这位可姓梅?”文泽向子玉道:“又对出谎来了。你方才说不认识他,他怎么又认识你呢?”子玉真不明白,恰难分辩,倒是素兰道:“认是并不认得,被我一猜就猜着了。”南湘道:“我恰不信,哪里有猜得这么准?你若是猜得着他的名字,就算你是神仙。”素兰道:“他的名字有个玉字,号叫庾香,可是不是的?”南湘,文泽大笑道:“这却叫我们试出来了,还赖说不认识。我们当庾香是个至诚人,谁知他倒善于撒谎!”说得子玉两颊微红,这个委屈无人可诉。细看素兰的面貌,与自己觉有些相像,恐怕被南湘、文泽看出说笑,他便走开去看旁边字画。南湘对文泽道:“你可看得出香畹像谁?”文泽道:“像庾香。我第一回见庾香,我就要说他,因为他面嫩,所以没说出来。”子玉权当不听见,由他们议论。素兰道:“你们不要糟蹋他,怎么将我比他?”说罢拉了子玉,过来到这边坐下。南湘道:“我们还没有吃饭,你快拿饭来。”素兰即吩咐厨房备饭。
子玉虽见过素兰的《舞盘》,那日为了琴言,恰未留心。今见素兰秀若芝兰,秾如桃李,极清中恰生出极艳来。年纪是十七岁,穿一件莲花色绉绸棉袄,星眸低缬 [缬(xié)——眼花时所见的星星点点。] ,香辅微开,真令人销魂荡魄,便暗暗十分赞叹:“也不在琴言、宝珠之下,只不知性情脾气怎样。”外面已送进酒肴来,三人也不推让,随意坐了。素兰斟酒谓子玉道:“你是头一回来,须先敬你。”子玉接了;随又与南湘、文泽斟了。文泽问道:“你今日倒不上戏园子去?”素兰道:“今日没有我的戏,可以不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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