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回 老学士奉命出差 佳公子闲情访素 第2节
子玉见了素兰,也是幽娴贞静一派,心里就器重他。素兰一抬头,见子玉只管偷看他,不觉一笑,便有一种幽情艳思摇漾出来。子玉把眼一低,文泽笑道:“同了庾香出来,我们有多少算不来处!”子玉不解,文泽笑道:“有了你,譬如逛灯那一天,车中的少妇,只爱你,不爱看我们了,不是算不来么?”说得子玉涨红了脸,道:“我倒不晓得爱什么。”素兰对着南湘道:“我最爱你题我的画兰那首《木兰花慢》词。”南湘道:“你填的词,近来也好得多了。”
素兰忽然怔怔的看着子玉,如有所思,被文泽瞧破,便谓素兰道:“你爱他么?”素兰又一笑。子玉便不好意思,倒坐立不安起来。素兰对子玉道:“你今日可曾看你的相好?”子玉摸不着是谁,便道:“你说哪一个?”素兰道:“我只知道你这一个,不知道还有几个。”子玉益发不解;南湘、文泽也猜不出来,都问道:“你说他的相好是谁?”素兰道:“他的相好,倒是天天到我这里来,就住在对门。你怎么过门不入?快去请了他来。”子玉方悟出是琴言。心里想道:“怎么他们都会知道了?”文泽道:“何如?连庾香的相好他都知道,可见你们交情很深!”南湘道:“我们先到对门,琴言不在家,方到这里来。”素兰道:“原来因他不在家,你们才过来。”子玉听了,心上恰有些过意不去,正要开口,文泽接着道:“我们从那一头来,先过他门口,自然要先问一声再过来,也是由近而远一定的道理。”
素兰道:“不怪你们,也不必圆转。我告诉你们实话罢,我与庾香恰并无一面之识,都是玉侬告诉我的。这玉侬本来与我说得来,从正月初七日起,至今便天天过来与我长谈,甚为莫逆。近来往往叫我的号,便叫错了,叫我庾香!”子玉一听,已想着琴言的意思,便觉一阵心酸,凝神敛气的等素兰说下来。文泽指着子玉道:“他便叫庾香,怎么琴言叫起你庾香来?”南湘道:“这还要问?这个缘故你还猜不出来?”文泽也不开口。再听素兰道:“我哪里晓得他叫庾香?起初也不在意,后来常听他叫错,便盘问他,他不肯说。有一日瑶卿在此,我与他说起来,瑶卿便把你们的情节说了一个透彻。玉侬以后自己也说出来,道我有些像你,见我如见你一样,所以时常到我这里来,并不是与我真心相好,不过借我作幅画图小影,你道这情深不深?人家费了这片心,难得你今日来,我所以替他明白明白,教你知道,不教他白费了这片心。”
子玉听了,便如哑子吃黄连,说不出苦来,两眼眶的酸眼泪,只好望肚子里咽。文泽、南湘连连点头道:“这真难得!”文泽又道:“玉侬于庾香的情可为二十四分了,不知庾香与玉侬的情怎么?你可知道?”素兰道:“怎么不知道?也是瑶卿说的。”又将徐子云将假琴言试子玉的情节说了一番,听得南湘、文泽笑了又赞、赞了又笑。子玉十分难受,只得说道:“些须小事,一经人道,便添出无数枝叶来了。”当下素兰又遣人去问琴言,尚未回来。
吃过饭,讲了些闲话,子玉便要素兰写的字。素兰道:“现成的却没有。”说罢便往里面走,不多一会,拿出一柄湘妃竹纸扇,双手呈上道:“这是方才写的,权且奉赠,只是不好,看不得。”子玉看时,铁画银钩,珠圆玉润,盎然古秀可爱,图章亦古雅。子玉作了一揖谢了。谈谈讲讲,已是申末时候,子玉要回,南湘、文泽也就同了出来。素兰送至大门,各人上车不题。
却说孙亮功回去与陆夫人商量,要将大女儿许与元茂,陆夫人冷笑了几声,不发一言。亮功不敢再说,然主意已定,明日去托王文辉为媒。文辉踌躇了半天,心里想道:“这个白人儿,怎好嫁人?”因又想道:“那李元茂也不是个佳婿,呆头呆脑的。那一天作个揖,就将我的帽子碰歪。只好娶这样媳妇!”便应允了。为这件事,特到士燮处来,将亮功之意达之士燮。士燮大喜,就请了聘才、元茂出来。聘才自然一口赞成,元茂十分畅满。士燮就与元茂代写了求允帖,交与文辉,于初六日过了礼帖。这是千里姻缘,百年前定。李元茂这个呆子,巴不得明日就赘了过去,才可免指头儿告了消乏。
初十日,仲清、王恂绝早过来送行。梅学士行李一切早已收拾停妥,已于初九日打发家人押了出城。是日,亲友拥挤不开。时候尚早,仲清、王恂先在书房,与子玉、元茂等候。仲清便对元茂道了喜道:“恭喜,恭喜!你今日真得了一个雪美人!你从前不是有句诗,是‘白人双目近’么?如今倒成了诗谶 [诗谶(chèn)——指无意中预言了未来的祸福的诗。] 了!”元茂不解,颇自得意。少顷,士燮送了客出去,便叫出子玉来教训了一番,又叮嘱了元茂、聘才几句,然后与夫人别了,即上车起程。颜仲清、王恂、魏聘才、李元茂一起,随后颜夫人领着子玉并有些仆妇、丫环一群的车,也送出城来。城外是王文辉、孙亮功等十几个同年至好,一齐在旗亭饯别。士燮盘桓了一会,文辉等进城。天色不早,颜夫人也只得带了仆妇、丫环,洒泪先回。子玉、仲清、聘才、元茂与些家人们,随到店中,住了一夜,明日叩别。士燮又勉励了子玉几句,子玉也只得同仲清等哭泣而回。且按下不题。
那日,徐子云也在旗亭送行回来,且不进宅,一径到园,即到次贤屋里,始知次贤在桃花坞赏桃花,还有宝珠、漱芳两个。子云就到桃花坞来。虽是自己园中,也不能天天游览,数日之间,已见桃花开满,灿若晴霞,映着一水盈盈,草茵如绣,真觉春光已满。走进了第三重,始见曲榭之中,次贤与宝珠、漱芳在那里喝酒。见了子云,宝珠、漱芳已迎上来,次贤也笑面相迎。子云笑道:“静宜,今日竟偏我独乐了。”次贤道:“我知道你今日早回,先已虚左而待。”漱芳道:“你不见摆了四个座儿么?”子云即在次贤对面坐了。次贤问道:“今日送行的人多么?”子云道:“人倒不少。庾香、剑潭送到前站宿店去了,要明日才回。”即指着宝珠笑道:“唯有他们同队中,不见有一个人在那里送行,只怕这位老先生,生平也没有叫过他们。”宝珠道:“这位梅大人,每逢戏酒时,我们也伺候过几回。人倒谦雅的,就总没有赏过一句话儿,倒不料他生出那么一个风流的公子。这梅庾香,前日竟在香畹处吃饭,还到玉侬处,没有遇见。据香畹说,他待玉侬的情分,竟是有一无二的。”子云道:“你怎么知道他去找玉侬的?是他一人去的么?”宝珠道:“是香畹对我讲的。他恰与竹君、前舟二人同去,香畹还送了他一柄扇子。他们倒也合式 [合式——合适,合意。] 了。”次贤道:“我看前日庾香、玉侬二人,真可谓用志不纷,乃凝于神。这两人既相得了,将来必要找出多少苦恼的事情来。你们慢慢的看着他们罢!”当下这四人喝了一会酒,看了一会花。
次贤对宝珠道:“度香所刻那十六个酒令,你们看见没有?”宝珠道:“怎么没有看见!”子云道:“你们今日,何不也照这令行几个出来,也见见你们的心思?”宝珠尚未回答,漱芳道:“这个我们只怕行不来。一来心思欠灵,二来这唐诗与《诗经》也不甚熟,哪里能说得这样凑拍。除非在家里把几种书翻出来,拣对路的一个个凑,才凑得成呢!”宝珠道:“我们真自惭愧!这些姑娘们也与我们差不多年纪,怎么他们就有这样慧心香口,我们就这样笨?”子云道:“你们今日试行一行,包管你们行得好。”便叫拿副骰子来,家人便去取了副骰子,放在盒里,送到席上。
子云便叫宝珠先掷,宝珠尚推诿不肯,经子云、次贤逼住了,只得说道:“何苦要我们做笑话!我非但别样记不清,连这曲牌名也记得有限。或者庾香还能,我是定说得不好的。”只得掷起来。掷了好几掷,掷着了一个色样名为“绿暗红稀”,便呆呆的想来。想了一会,不得主意,便道:“这不是寻烦恼么?”漱芳道:“我且掷着色样再想。”他也掷了好几掷,掷着了“苏秦背剑”,便道:“这更难了。”忽见宝珠问次贤道:“《诗经》上有一句什么‘永叹’?我记不真。”次贤道:“每有良朋,况也永叹。”宝珠道:“有是有了一个,只就是不甚好。”子云道:“你且说来。”宝珠念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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