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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魏聘才新进华公府 梅子玉初访杜琴言 第2节

明早,富三爷即遣人带了两辆车,来接聘才。聘才即拜别颜夫人并子玉,又辞了元茂,收拾停妥,带了四儿,一径上车。先到富宅吃了早饭,富三爷亲送到华府。到了门口,富三先着人回进去,并说魏师爷来了。聘才在车内一望,这门面就觉威严得了不得,就是南京总督衙门也无此高大。门前一座大照墙,用水磨砖砌成,上下镂花,并有花檐滴水,上盖琉璃瓦,约有三丈多高,七丈多宽。左右一对大石狮子,有八尺多高。望进头门里,约有一箭多远,见围墙内两边尽是参天大树,衬着中间一条甬道,直到二门,就模模糊糊,不甚清楚,觉有数十人在那门口坐着。回事人进去了有半个时辰,才见出来说“请”。

富三同魏聘才便下了车,二人整整衣裳走进。将进二门,见那一班人慢慢的站起来,约有二三十个,都是一色衣服。有几个见了富三,上前请安,并问道:“这位就是请来的师爷吗?”魏聘才亦各照应了。走进二门,又是甬道,足有一百多步,才到了大厅。回事的引着转过了大厅,四面回廊,阑干曲折,中间见方有一个院子,有花竹灵石,层层叠叠。又进了垂花门,便是穿堂。再进了穿堂,便觉身入画图,长廊叠阁,画栋雕梁,碧瓦琉璃,映天耀日。聘才是有生以来,没有见过这等高大华丽,绚烂庄严,心上有些畏惧。富三是去熟的。引路的道:“请三爷到西花厅坐罢。”那人便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,方到了一个水磨砖摆的花月亮门,站住了,就不进去了,咳嗽一声,里面走出四个年轻俊秀家童来。那人交代了,说请进西花厅去。聘才随富三进得门来,是一个花园,地下是太湖石堆的,玲珑剔透,下面是池水,俯见石罅中游出两个金色鲤鱼来。修竹碍人,狂花迎面。走了数十步,上了好几层参差石凳,接着一座石板平桥。过了桥是个亭子,下了亭子,又是假山挡住,绝似狮子林光景。要从神仙洞内穿出,方见一所花厅。接着又有几处亭榭,绿树浓荫,鸟声聒噪。庭前开满了罂粟、虞美人等花,映衬那池边老柏树上下垂来的藤花,又有些海棠、紫荆等类。

来到花厅,前面是一带雕阑,两边五色玻璃窗,中间挂一个绛色夹纱盘银线的帘子。书童把纱帘吊起在一个点翠银蝴蝶须子上。进得厅来,地下铺着鸭绿绒毡,上头是用香楠木板做成的船室,刻满了细巧花草。悬着一个匾额,是王铎写的“苔花岑雨联情之馆”的墨迹,四围珠缨灵盖,灯彩无数。中间平门上刻着文徵明的草书。一张大炕,都是古锦斑斓的铺垫,炕几上供一个宝鼎,浓香芬馥。两边墙上糊着白花绫,一边挂着王右丞 [王右丞——即王维。唐诗人,画家,累官至尚书右丞,也称王右丞。] 八幅青绿的山水,一边是两个博古厨,上头尽放些楠木匣子,想是古书。所有桌凳杌椅,尽是紫檀雕花,五彩花锦铺垫。正是个锦天绣地,令人目眩神乱!

富三与聘才就坐在椅子上,等了有两盏茶的工夫,忽见一个书童出来说:“公子今日不爽快,请三爷与师爷到东花园,和各位师爷们见见,就请魏师爷在东花园与张师爷、顾师爷在一块儿住罢。”富三又说:“替我请安!”聘才也站起身道:“替我亦说到!”小厮答应了“是”,窗外那个书童就请富、魏二位,到东花园去。仍由旧路出了月亮门,那东花园却在前面东首。聘才跟着富三,重新向外弯弯转转,尽走的回廊,处处有人伺候。华府规矩:每一重门,有一个总管,有事出进,都要登号簿的。聘才走了半天,心中也记不清过了多少庭院。及走到穿堂后身,东首有一条夹巷,觉有半里路长。又进了一重门,才见了一个花园。这花园却也不小,有亭有台,有山有水,花木成林,又是一样景致。

这引路小厮,交代了园中的人,就不进去了,那边又有人来接引。进了斑竹花篱,是一所厅,两进共有十间,还有些厢房。此中是张笑梅、顾月卿画画之处。顾、张二位出来相见,知道聘才是富三爷新荐来的,便陪着聚谈。聘才见那张笑梅,倒也生得俊俏,是杭州人,年纪二十上下,是画工笔人物的,就是吹竹弹丝也还来得。顾月卿是苏州人,比笑梅略长两岁,亦颇俊秀,是画山水花草的。那边还有个书启先生,叫王卿云,是老公爷的旧友,有五十余岁了。阎简安是办笔墨杂务,他二人又在一个院落。当下都请来见了,阎简安道:“不料前日一见,今日就进我们府中来,有这等奇事!”聘才道:“小弟多蒙华公子谬爱,招之门下。无奈铅刀袜线,一无所能,诸事全仗老先生们教训!”阎、王二老便道:“好说、好说!东人慕名请来的,自然是个名下无虚的了,我们都要请教!”聘才连声说:“不敢!”富三爷道:“这魏老大,是我的把弟,且系南城外梅大人的世侄,极有本事,最够朋友的。此刻新来府中,一切都不在行,先生们自然要携带携带。都是一家人,倒不要生分才好。我明日见了我们舅太爷,还要面托的。”又对聘才道:“咱们到里头屋子瞧瞧,住哪一间?”又同聘才到了里头一进,也是五间,东边两间张笑梅做房,聘才就在西边两间下榻,中间空了一间为会客之地。富三即叫将行李搬进,叫小厮们铺设好了。

正要走时,只见一人进来说道:“公子送了一桌酒席,就请三爷和各位师爷,陪着魏师爷喝盅酒。公子说不要见怪,实在坐不下,不能来陪,又给三爷道乏。”富三爷站起来道了谢,又道:“时候也不早了,该是吃饭的时候了。”大家就在中间屋子里圆桌上吃起饭来,无拘无束,甚为畅快。聘才见这席菜,只是上不完,大碗中碗、大碟小碟,通计有四十多样。众人直饮到二更,富三方辞了众人出去。他的家人提灯伺候,聘才送到园门,富三又唠唠叨叨嘱咐一番。聘才尚要送出,富三道:“不要送了,回来你认不得进园子倒累赘,咱们歇天再见罢。”于是不顾而去。聘才进内,又与张、顾二人谈了好一回,又探问了好些府中的光景方歇。

次日,张、顾二人又引聘才去见了各项的朋友,连府中总管的爷们,以及账房、司阍 [阍(hūn)——看门、守门。] 、司厨、管马号、掌库房并各处门口挂号簿的人,凡有头脑的,都一一见了。正是侯门如海,聘才初进来,是一样摸不着的,反觉拘束得很,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,唯有小心谨慎,恭维众人而已。看官记明,从此魏聘才进了华公府了,慢慢的就生出多少事来,此是后话,且按下不题。

却说子玉因聘才去了,心中也着实思念了几天。此时是四月中旬,因有个闰五月,所以节气较迟,尚见芍药盛开,庭外又有了丁香、海棠等红香粉腻,素面冰心,独自玩赏了一回。鸟声聒碎,花影横披,不觉有些疲倦,因忆古人“风暖鸟声碎,日高花影重”二语,体物之工。复想起陆素兰那日待我的光景,又寻出素兰写的扇子,细细的看了一回。因又想道:“我也要送他些东西才好。”遂检出古砚一方,好香墨两匣,徐松陵墨兰册页十二方,团扇一柄,即将前日所作《送春》二律,用小楷写上。始而欲遣人送去。继因长昼闷人,遂起了访友的兴致,寻芳的念头。到上房禀过萱亲,说访刘、颜诸人,随了小厮,登舆遍访诸人,一无所遇,大为扫兴,只得独自来至素兰寓所。

恰值素兰从戏园中回来,迎接进内,未免也有几句寒温。子玉即将所送之物,面赠素兰。素兰谢了,细玩一番,又见字画端楷,重复谢了又谢。即同子玉到卧室外一间书室内,是素兰书画之所,颇为幽雅。因问子玉道:“今日为何独自一人出来?可曾到过对门,见你心上人么?”子玉笑道:“今日走了好几处,没有见着一个。我本为你而来,对门也未去,不知玉侬在家不在家?”素兰叹口气,不言语。子玉心疑,便问道:“香畹因何不快?”

素兰道:“我自己倒没有什么不快。我想起你心上人,你们背地里这本糊涂账,将来怎么算得清楚!白教没相干的眼泪淌了许多,到底也不晓得为什么!问他,他又不说,猜抹也猜抹不出来。其实你们又不天天见面,何以就害得人到这个模样呢?连他的师傅也不懂的,说他近来有些痰气,无缘无故,就酸酸楚楚,待人更不瞅不睬。从前见人不过冷淡些,却没有心事;自从你们怡园同席之后,他就不大招呼人。对我们讲话总喜欢说梅花,就搭不上这句话,也硬搭上来,说喜得是怡园梅[生僻字:山弇] 。又要萧静宜画了四幅各色的梅花。这也罢了,忽又问起度香南边定织来的绸缎,可有那折枝梅没有?杂花的有没有?难为度香竟找出几匹来,如今现做了袍子袄儿穿上了。你说这个心思奇不奇?不是为你,是为谁!”子玉听了,便觉一阵心酸,止不住流下泪来,要说话,喉间若有物噎住说不出,只呆呆的看着素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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