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品花宝鉴》 > 第二十回 夺锦标龙舟竞渡 闷酒令鸳侣传觞

第二十回 夺锦标龙舟竞渡 闷酒令鸳侣传觞

前回书中,讲到潘三缠住蕙芳,到至急处,忽有人嚷进来,蕙芳故作一惊,说:“了不得了!是坊官老爷们查夜。”潘三是个有钱胆小的人,自然怕事,只得溜了。原来蕙芳于下厨房时,即算定潘三今日必不甘休,即叫家里人假装坊官查夜,并请了两个坊卒,到潘三歪缠不清的时候,便嚷将进来。知道潘三是色大胆小,果然中计而去,又哄过了一次。虽然得了他一个金镯,蕙芳心中也着实踌躇,恐怕明日又来,只好到春航寓内躲避几天,再看罢了。潘三一路丧气而回,幸怕他的老婆,不敢公然在外胡闹,不然只怕蕙芳虽然伶俐,也就难招架了。今天又空闹了一场,只好慢慢儿再将银钱巴结他,买转他的心来。

这回书又要说几个风雅人,做件风雅事情。如今这一班名士,渐渐的散了。子玉自从与琴言怡园一叙之后,总未能会面。琴言之病,时好时发,也不进园子唱戏,有时力疾到怡园一走。而子玉之病,亦系忧闷而起,或到怡园时,偏值琴言不来,或到琴言寓里,偏又逢着他们有事,不是他师傅请客,就是有人坐着,又不便再寻素兰,子玉亦觉得无可奈何,只好怅恨缘悭而已。这边琴言在家,并不知子玉来过几次。又听得子玉害病,心上更是悲酸。因为没有到过梅宅,不便自去,正是一点怜才慕色之心,无可宽解,唯有短叹长吁,形诸梦寐。

看官,你道子玉去寻琴官,为什么他的师傅总不拉拢呢?一来子玉是逢场作戏,不是常在外面的人,是以长庆不相认识,且不晓得子玉是何等地位,不过当他一个年轻读书人,无甚相与处。二来子玉在琴言身上也没有花过一个钱,子玉与琴言是神交心契,自然想不到这些上来。那长庆则唯在钱多,却不在人好。那下作相公们的脾气总是这样。那长庆生性如此,是始终不变的。

且说子玉是在家养病,不出大门;高品为河间胡太尊请去修志;刘文泽是他岳母惦记他,来接他并其室吴氏,同到直隶总督衙门去了。此中已少了三人,只有子云、次贤、南湘、仲清、春航、王恂六人不时往来。一日子云、次贤招诸名士到园看龙舟,并赏榴花。此日是五月初一,正值王通政生日,虽不做寿,家中却也有些至交好友、亲戚同年来贺。内里又有些太太姑娘们,如梅宅的颜夫人,孙宅的陆夫人之类,也觉得热闹。王恂与仲清这怡园之约,就不能去了。

是日子云、次贤知道了,也去拜拜寿。适遇南湘、春航皆在,就约了回来。仲清、王恂说:如客散得早,也来赴约,但只不要候,迟早不定。次贤等应了,才回怡园。同到了迎面峭壁之下,进了一个院落。子云便请大家宽了公服,又道:“今日天气甚热,红日照人,且龙舟在‘吟秋水榭’,榴花在‘小赤城’,离此颇远,不如乘马过去。”家人们已预先备马伺候,即带过来,四人都乘上了。从峭壁下左手转弯,高高低低,曲曲折折,走上青石羊肠小径,有些古藤碍首,香草钩衣。走完了山径,便顺着围墙而走,那边是池水涟漪,依红泛绿,堤上一带短短红阑,修竹垂杨,还有些杂花满树,流莺乱飞,已令人尘襟尽浣。不到半里,又是一堆危石,垒成高山,有十丈多高,如罗浮一峰,俯瞰海曲,挡住去路。

子云请客下了马,从山脚走上石级三十余层,有一小亭,中具石台石凳,署名曰“缥缈亭”。对面望去,有几十株苍松,黛色参天的遮断眼界。树杪处,微露碧瓦数麟,朱楼一角。此间颇觉清风荡漾,水石清寒,飘飘乎有凌虚之想。春航道:“奇奥!文心一至于此,即匡庐之香炉峰,何以过之!”南湘道:“前似王麓台,此似萧尺木,幽邃处却不险仄。”子云道:“此皆静宜手笔,布置时曾数易其稿。”次贤道:“也亏那几株松树,不然也就一望易尽。”春航道:“正不知静宜先生胸中有多少丘壑,的是驱排河岳神手。倪云林、徐青藤,定当把臂入林!”次贤只得谦让几句。

四人小憩了一回,走下石磴来。侧面有五间楼阁,恰作参差高下,两层似楼非楼,似阁非阁,画栋飞云,珠帘卷雨,又是一番气象。窗前栏杆外,就是一个十亩方塘,内有层叠荷钱,一半成盖。中间一座六曲红桥,欹欹斜斜。接着对面十数间楼榭。右边泊着几只小小的画船,都是锦缆牙樯,兰桡桂浆。次贤道:“那边就是‘吟秋水榭’了。”再望水榭,却是三层。左手一带是一色杨柳,低拂水面,接着对岸修竹长林,竟似两岸欲合。当下子云让客且慢过桥,先进那阁里来,恰是正正三间。细铜丝穿成的帘子,水磨楠木雕栏,阁中摆设精致异常,说不尽宝鼎瑶琴,璇几玉案。栏边放一个古铜壶,插着几枝竹箭。中悬一额曰“停云叙雨轩”。旁有一联,其句云:

拜石有时具袍笏 [袍笏(hù)——古代官员上朝时穿的官服和手拿的笏板。] ,看云无处不神仙。

署款为“华光宿”。南湘失惊道:“此华公子手笔,不料其词翰如此!”子云道:“华公子天分极高,不过工夫稍浅,亦其势位所误。若论书画诗词,倒与其境遇相反的。”春航道:“若仅闻于流俗之口,几乎失是人矣!即此联句,可见其胸次之雅;即此书法,可见其意气之豪。”

说罢,远远见水榭边荡出两个花艇来。白舫青帘,尚隔着红桥绿柳,咿哑柔橹之声,宛转采莲之曲,正是水光如镜,楼台倒影,飞燕低掠,游鱼仰吹。须臾之间,已过红桥,慢慢拢过来。只见王兰保掖起罗衫,盘了辫发,鬓边倒插一枝榴花,手中拿一根小小的紫竹篙,一面撑,一面赶那些家凫野鸭,倒惊得鸳鸯、 ?鶒 乱飞起来。又有一个白鹭鸶,竟迎着栏杆翩然而来,到了檐前,把翅一侧,已飞上山岩去了。次贤笑道:“所谓‘打鸭惊鸳鸯’,今日见了!”

大家正看得有趣,又见船中走出几枝花来:一只船内是宝珠、漱芳,一只船内是蕙芳、素兰,共是五个。舟人把舟泊近栏杆。南湘道:“芙蓉未开,水榭减色,有此众芳一渡,庶不寂寞。湘娥洛神,江湄游戏,我度香先生当以玉佩要之。”大家笑了一笑。群旦上来都见过了,次贤道:“你们看静芳,窄袖踟蹰的,越显得风流倜傥。竹君之赞语,‘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’,真觉得摹拟入神!”南湘道:“静芳之倜傥,媚香之灵慧,瑶卿之柔婉,瘦香之妍静,香畹之丰韵,皆是天仙化人。若以其艺而观,则赵飞燕之掌上舞,张静婉之帐中歌,可以仿佛。”

子云请客登舟。南湘等上得船来,看那船头,是刻着两个交颈鸳鸯,船身是棠梨木的,两边短短红栏,内是玻璃长窗,篷盖上罩着个绿泥洒花大卷篷,两边垂下白绫画花走水。船里是两个舱,底下铺了细白绒毯,靠后也是长窗,中间铺设一炕,两旁是鬼子穿藤小椅,间着几张茶几,中间一张圆桌,也可以坐得五六人。那一个船略小了些,是坐那侍从人的。此时王兰保却早换好了衣裳,斯斯文文的坐了。宝珠对南湘道:“你们早上到过王大人家没有?”南湘尚未回言,子云道:“我就在王宅邀来的。”

于是众人谈谈讲讲,一路看园中的景致。有几处是飞阁凌霄,雕甍 [甍(méng)——屋脊。] 瞰地;有几处是危崖突兀,老树槎丫。却也望见西北上一带长廊是桃坞,接着是杏村;正北上竹林中望去是梨院,后是牡丹香国;东北是一带玲珑巧山,下是绿阴千树,金弹离离,结满了梅子,青黄各半,把个梅 [生僻字:山弇] 遮住,望不清楚。对岸树石蒙茸,却不知还有多少亭院。春航问南湘道:“这园子里共游过几处了?”南湘道:“到却到过许多回,逛却没有逛到。一喝酒就是一天,哪里能逛?约有七八处逛过。”宝珠道:“我同瘦香是逛完的了。”蕙芳道:“我就是桂岭、菊畦、兰径没有到过,其余也都逛完。”素兰道:“桂岭在前山前,兰径、菊畦是在后山后。过涧去一片大空地,有一所庄院,便是菊畦。那兰径是山下,到半山高高下下的长廊曲径,最好玩的所在。菊畦过去,还有个稻庄,有桔槔戽水 [桔槔戽(jié gāo hù)水——桔槔,井上汲水的一种工具。戽,吸。] ”,像个村落,渔帘蠏簖 [蠏簖(xiè duàn)——蠏,同蟹。簖,栏河插在水里的竹栅栏,用来阻挡以捕捉鱼、蟹等。] 各样都有。还有两个鹤栏、鹿栅,也近在那里。”说罢,船已行了半里多,已到转弯处,池水却也空阔。“吟秋水榭”造在水中,四面周围有池水围住。共是三层,只见第一层是十二间,作个六面样式,面面开窗,纯用玻璃镶嵌的雕窗,隔作六处;一处之中,又分阴阳明暗,仍是十二处,大小方圆扁侧,又不一样,各成形势。内中的摆设是说不尽的。在这间看那间,只隔一层玻璃,到过去时,却要转了好几处方能过去。当下,诸人就在这第一层,逛了好一回时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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