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回 造谣言徒遭冷眼 问衷曲暗泣同心 第2节
琴言一面呆呆的听,一面暗暗的想,心中虽是似信非信的,听到此话,不知不觉的一阵心酸,便淌了几点眼泪下来,却又极意忍住。把这话又想了一回,身子斜靠了琴台,把一个指头慢慢儿捺那琴上的金徽。因又问道:“你见庾香就是这么样?也没有说些别的话?”聘才道:“我出房门时,他才说了一句,说:‘你想必去听戏,听什么班子?’我也没有答应他,我就走了。”琴言道:“你这些话,都是真的?”聘才冷笑一声道:“我是说过谎的吗?信不信由你。”琴言又道:“不是我不信,难道你坐了这半天,就这一句吗?”聘才道:“我本来没有久坐,我又见他心上有事,也就不便多说。”琴言道:“庾香当真只说这一句话?”聘才道:“真没有两句,若有两句来,我就赌咒。”琴言心上觉得十分难过,又不便再问,只得忍住了。
聘才道:“我听你们在怡园见面,彼此很好。又见你送他一张琴,后来怎么样疏的?听说这琴也转送人了。”琴言听了,更觉伤心,低了头,一句话回答不出来。聘才又道:“或者因你常到怡园,他因此动了疑。你既与他相好,就不该常在度香处了,也要分个亲疏出来,这也难怪他有点醋意。”琴言心上一团酸楚,正难发泄,听到此,便生了气,似乎要哭出来,说道:“你讲些什么话?什么叫相好?什么叫醋意?我倒不晓得。”便借这气,又哭起来。聘才心中暗暗的喜欢,便赔着笑道:“我说错了。我知你是讲不得玩笑的,不要恼,我与你赔礼。”便走拢来,想要替他拭泪。琴言娇嗔满面,立起身,便进内房去了。聘才觉得无趣,意欲跟进去。只听琴言叫那小使进去,吩咐道:“你请魏少爷回府罢,我身子困乏,不能陪了。”说罢,已上床卧了。
这边魏聘才听了,心中大怒,意欲发作,忽又转念道:“他是庾香心上人,糟蹋了他,又怕庾香见怪。权且忍耐,慢慢的收拾他。屡次遭他白眼,竟把我看得一钱不值,实在可恨!我不能摆布他,也枉做了华公府的朋友了。”只得忿忿而出,坐上了热车,风驰电掣的去了。
再说琴言在床卧了,觉得阵阵心酸,淌了许多眼泪,左思右想,不能明白。忽想起素兰那日之言,说同庾香前来,因为师傅请客,不得进内。说到此,又被人打断。这几天又寻不着他,何不再寻他来一回,便知庾香的光景了。即着人去寻素兰。
素兰回家即换了便服过来,这边琴言接着,就在房里坐下。素兰道:“你寻我有什么事?莫非又要我做庾香的替身么?”琴言笑道:“我有一件好难明白的事要问你。”素兰道:“什么难明白的事?你且说。”琴言道:“你方才说起庾香,你近来见过他么?”素兰一笑道:“果然,果然!你除却庾香,是没有事寻我的。我们前日在怡园看龙舟,度香请庾香,他因病了没有来。度香说起他的病,有一个多月了,脸上清瘦了好些。十天前到过度香处,并有一个笑话,说来人家真好笑,只怕你又要哭坏了,我不说罢。”琴言听了,心上已觉回转,便道:“什么笑话?你快快说罢。”素兰道:“媚香的生日,田湘帆做了一篇小序,大家说做得好,度香便抄了。那一天庾香来,静宜便将小序给庾香看,庾香也赞了几声。度香在旁说道:‘湘帆好一个浓艳文心,愈艳愈好,愈浓愈好!’度香正赞湘帆的文章,庾香忽说道:‘玉侬自然在玉艳之上。玉艳虽好,尚逊瑶卿、媚香一筹。而玉侬则玉树琼花,似非人间花谱中可以位置。’静宜、度香初听了,不知他说些什么,后来想了出来,他误听‘愈浓、愈艳’,当是问你与琪官哪个好?他就所以说出这两句来,惹得静宜、度香笑个不了。庾香也想出错来,便着实不好意思,又支吾遮饰了几句。这么看起来,他是一刻不忘你的,将来就要入起魔来,这病倒有些难好呢。你听了不要哭吗?”琴言听到此,便再忍不住,不觉呜咽起来,泪珠便是线穿的一样,把一个蓝纱半臂,胸前淹透了一大块。素兰安慰道:“哭什么?你病还没有好些,就这么伤心,正是雪上加霜了。所以我不肯对你讲,知道你要伤心的。”琴言忽又蹬足道:“这魏聘才真不是个东西,无缘无故的糟蹋人,玷污人,造言生事!”素兰道:“哪个魏聘才?你因甚骂他?”琴言便将帕子掩了脸,索性哭个不止。素兰只得再三解劝,劝得住了哭,把前日宝珠、蕙芳行的酒令说给琴言听。说瑶卿还罢了,第一媚香尖利不肯吃亏的,偏偏吃了这闷亏。又听得他为潘三缠不清楚,媚香却不肯告诉人,人都传说出来,说媚香也怕他,到湘帆处躲了好几天。如今是交代下人,若是潘三来,总回不在家。又说他床后开了一个门,通得厨房,为避潘三之计。琴言听了这些话,略有笑容。
素兰便问魏聘才是何人。琴言略把去年搭船进京,及住在梅宅的话,说了几句,即对素兰道:“细听起来,这魏聘才真是个小人。你问他怎的,不如不提他为妙。”素兰道:“不为别的,我昨日在春阳楼吃饭,听得说掌柜的闹了一件事,得罪了华公府一个师爷,便送到兵马司打了二十个嘴巴,还出脱了几十吊钱,又是两桌酒席。听得人说,那个人也姓魏,叫什么才,却是华公府里的。”琴言道:“我却听得他说,如今住在城里,不在庾香处了,我也没有问他在哪里。”素兰道:“我听走堂的说起来,却说得原原委委。新年上,这姓魏的同了几个人,带着保珠、二喜吃了五十几吊钱。掌柜的因不认识,写账的时候,想必说了什么话。后来姓魏的还钱又零零碎碎的,此刻还没有清楚。前日听说同了两个人,倒带了五个相公,从巳初进馆,到申正才散,算账有七十余吊。掌柜的不晓得他是华公府出来的,便支支吾吾的不肯写,又说前账未清的话。那姓魏的酒也醉了,就把笔摔了,又把大砚台一推,推下柜去,可可里头放着一桌家伙,砸得粉碎。掌柜的不依,喧嚷起来。经众人劝散了,只得仍旧写了票子,票子上写的是华公府师老爷。掌柜的就着了忙,一面招陪他出了门,只道没有事了。谁晓得二天一早,兵马司就是一支火签,一条链子,拿掌柜的套了就走。还是求了张仲雨,花了几十吊钱,去讲了情,只打了二十才放出来,又送了两桌酒席与张二爷。他们说是魏什么才。方才听你骂他,想必就是这个魏聘才了!”琴言道:“管他是不是,横竖叫魏聘才的总不是东西就是了!”因又问道:“那日你同庾香来,遇见我师傅请客,那一回的说话,还没有说完,到底讲什么?”素兰就把那一天子玉的光景细细述了一遍。又道:“我也为你说的口渴了,你茶都没有一碗。”琴言笑道:“说话说的要紧,忘了。”吩咐快沏茶来。素兰吃了两口茶,便笑道:“庾香与你倒是一样的心肠,竟是一副板印出来的。”琴言道:“怎么一样呢?”素兰道:“我看你屋子里及身上,处处都是梅花。是因他姓梅,所以借这梅花,是睹物怀人的意思。庾香近来这一身都是琴。”琴言笑道:“我不信,怪重的东西,况这么长的,怎样带在身上?你别哄我。”素兰便大笑起来道:“呸!你这个傻子。难道你身上种着梅花吗?”琴言也笑了。素兰道:“我听度香说,庾香身上荷包、扇络等物,无一不是琴的样式,连扇子上画的也是两张琴,一张是正的,一张是反的。你说这心肠不是与你一样么?”说得琴言又哭了。
素兰道:“你要哭,我以后再不说了。”琴言又只得忍住道:“你再说,我不哭就是了。”素兰笑道:“我也没得说了。你方才恨这魏聘才,到底是什么缘故?”琴言就把聘才方才说子玉的话,一一细说了一遍。素兰沉吟了一回,道:“据我看,庾香是断无此事的,你断不必信他。”琴言道:“我起初见他说的光景,倒像真的一样,倒有几分疑心。今听你讲起庾香来,是断断没有的事。只不晓得魏聘才这个杂种,定要造言生事,糟蹋庾香做什么?真是人心都没有了。”素兰道:“想必是庾香得罪了他,也未可知;或者他要离间你们,他也有什么想头,也未可知。”琴言冷笑道:“他有想头?难道他进了华公府,我就肯巴结他么?”素兰想一想道:“我倒嘱咐你,这东西既然进了华公府,自然便小人得志起来,要作些威福,我们也不可得罪他。从来说恶人有造祸之才,譬如防贼盗一样,不可不留一点神。”琴言道:“我是不管,我是不理他,他能拿我怎样?”
本篇未完,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