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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回 进谗言聘才酬宿怨 重国色华府购名花 第2节

且说华公子在夫人房内吃过饭,谈谈笑笑,已过了午 [午——旧时计时法指上午十一点钟到下午一点钟的时间。] 正,却忘了魏聘才在留青精舍等他。却说林珊枝去请魏聘才,聘才已起身多时,将要吃饭。忽听得华公子请吃早饭,叫他到留青精舍去。聘才这一喜,倒像金殿传胪 [传胪(lú)——替皇帝传达命令。] 一样,急忙穿了靴,换了一件新衣,拿把团扇,摇摇摆摆,也不及与张、顾二位说知,就同了珊枝出园。犹一路恭维,或叫老珊,或称老弟,挨肩擦背,好一回才到了留青精舍。因为奉命不遑 [不遑(huáng)——遑,闲暇。指勿忙。] 、父召无诺的光景,所以也不看园中的景致,一径进了留青精舍。见有四个小跟班,在廊檐下坐着,见了聘才,站起来。珊枝问道:“可听得爷就出来么?”那些小跟班道:“没有动静,不知爷出来不出来。”珊枝道:“魏师爷,且请坐一坐,我去打听。”说罢去了。

聘才遂细细的看那室中铺设,正是华美无双,一言难尽,比那西花厅更觉精致。室中的窗子、栏杆、屏门等类,皆是工细镂空山水,其人物用那些珍宝细细雕成嵌上,几做了瑶楹玉栋,此系聘才第一回开眼。足足等了一个时辰,尚不见公子出来。跟班的送了几回茶,把个聘才的肠子洗得精空,觉得响声咕噜,如饿鸱 [鸱(chī)——古书上指鹞鹰。] 的叫起来,无奈只得坐下老等。

这边林珊枝在洗红轩外边等候,与那十珠婢闲谈,又不能上去请他。赠珠道:“我先到上房,听得说爷与奶奶吃饭,两人讲得热闹,只怕不出来了。”珊枝道:“这怎么好呢?一早把个魏师爷请在留青精舍里,等到此刻,一个多时辰,我也觉得饿了。你们吃过早饭么?”明珠道:“我们是早吃过了。吃剩的东西倒有,你不嫌脏,就吃了饭去。要等他出来,不晓什么时候呢。”珊枝说道:“好说,姐姐吃剩的菜,只怕我还没有这福分呢,肯赏我,还敢嫌脏么?”爱珠道:“会说话!我瞧你眼也饿花了。”就同珊枝到一间屋子里。夏天是不用热的,荤荤素素都有,珊枝吃了,擦擦手,仍坐下与那些丫环玩笑,只不见华公子出来。看看过到未 [未——旧式计时法,指下午一点钟到三点钟的时间。] 正,珊枝道:“这怎么好?到底出来不出来,叫人家等着。爱珠姐姐请你去回一声,说魏师爷还在留青精舍等着呢。”爱珠道:“我不会回,要回你自去回。”珊枝道:“好姐姐,我若进得去,还求你?”又迟延了一回,爱珠故意刁难,倒是荷珠做好人,进去了半个时辰,始听脚步响,是公子出来。原来华公子与华夫人说得高兴,忽然疲倦,就在他夫人床上躺了一回,却谁敢去惊动他?直到醒时,已是未末。适见荷珠来问,华公子想起早上之约,已经迟了,只好吃晚饭的了。便就从侧边一个角门走出去,却只与留青精舍隔一个院子,珊枝急忙先去照应了。

聘才连忙走出到窗前,华公子已到,聘才便请了一个安。华公子一手拉住,说道:“本约足下早上过来谈谈,不料我昨日多吃了酒,今日起来,又睡着了,倒叫你久待。可曾用过早饭么?”聘才只得说吃过了,倒是珊枝见聘才饿了半日,心中不忍,说道:“师爷从巳初进来,到此刻只怕还没有吃早饭呢。”华公子便说珊枝道:“你们所管何事?连饭都不会招呼的?”珊枝道:“奴才也是巳初进来,在里头等的。”华公子便吩咐快备点心来。珊枝飞跑去了,不一会,就是八样精致点心摆了一炕桌。华公子就让聘才吃了,即把昨日十旦出场,又将琴、宝合唱《寻梦》与聘才说了。又道:“我倒费了多少心,买得八个,凑成一班,只想可以压倒外边,谁晓得倒被外边压倒了。你可曾见过他们的戏么?”聘才听此口风,便迎合上来,说道:“见过的。公子若要压倒外边,这也不难,好花不在多,就拣顶好的买几个进来就可以了。”心上又想道:“他倒中意琴言这东西,殊不知他心上只想着梅庾香,未必想到你!”又想道:“这琴言,或者倒是势利的心肠,所以看不起我,若到这府里,自然会改变的。无论其改变不改变,既进了府,此生就不要想见庾香的面了。”再又想道:“琴言这等古怪脾气,此刻华公子是不知道,若长久了,是必定厌恶的。让我弄他进来,叫他受两年苦,方可以出我之气。”主意定了,便又说道:“公子何不就将宝珠、琴言买了进来,配上府里这八个,也成十个了,不是就比外边的班子好么?”

华公子道:“我闻得这两个都是度香所爱,不好去夺他。”聘才道:“度香所爱的是宝珠,琴言不是真喜欢的。公子若当真喜欢他,晚生倒认识,而且常照顾他。他的师傅叫长庆,最爱的是钱,听得公子要,必十分巴结,送上门来的。”华公子倒踌躇不安,心上总碍着徐子云,又因琴言进来,也只得九人,宝珠是断乎不能买的,因此犹豫。聘才再三解说,竭力怂恿,才把华公子说动了,便道:“你明日且先去看看,可行则行,如他们不愿,也就罢了。就买进来,也是落人之后,已输度香一着了。”这是华公子的好胜脾气,似乎怕人说他剿袭度香之意。于是即与聘才同吃了晚饭。席间聘才又把琴言情性、才艺讲得个锦上添花,又将琪官也保举了一番,直到定更后才散。

明日早饭后,聘才带了四儿,坐了大鞍车,即出城找着了叶茂林。茂林就搭了聘才的车,到长庆处来。劈面遇见了张仲雨,两边停了车。茂林让过一边,等聘才出来说话。仲雨问起聘才,聘才把华公子托他之事说了。仲雨道:“怪不得他前天如此高兴!总赏了一百多金子,又将自己的玉佩给了琴言、宝珠。”说到此,便凑着聘才耳边,说了好些。叶茂林听不清楚,只见聘才点头说道:“我自有道理,进来了还由得他?”又说了几句别的话,各人分道走了。

到了琴言门口,叶茂林先下来,同了聘才进内。恰好长庆在家,请进坐了。长庆打量了聘才一回,又因是叶茂林同来,便当是不要紧人,淡淡招呼了几句。茂林道:“这位魏师老爷,是华公府的师老爷,与公子是最相好的。闻你的大名,特来相访,还有一句话要商量。”长庆听了,登时满面添花的趋奉起来,师老爷长的,师老爷短的。看聘才是个聪明伶俐人,便极意应酬,说道:“华公子待我最有恩的,况且我有两个徒弟在府里,公子的恩典,真是天高地厚说不尽的。”吃了杯茶,又说些话,长庆便把烟灯开了出来,请聘才、茂林躺躺。茂林道:“我是不吃的,倒是你陪着魏师老爷躺躺罢,而且说话便当。”聘才道:“我也是初学,不会烧。”长庆便烧了一二口,上好了,送与聘才。聘才吃了,仍把烟袋递过来,说道:“我是外行,不回敬了。”

聘才便问起琴言近日光景,长庆道:“这孩子却好,人也聪明,前日在徐二老爷园里唱戏,就是贵东公子,赏了十个金锞子,重十四两有余,算起来值七百来吊钱。徐老爷又自己赏了好些东西。公子还把自己的荷包别子也赏了他。这块玉的颜色,是黄而带红,我不懂得,请教德古斋的沙回子,他说也值二百吊。你能瞧瞧,不是孩子会巴结,讨喜欢,怎得人这么疼他!”说罢又送了一口来。聘才接了,又道:“今日我就为这件事和你商量。昨日我们东家,见了他那出《寻梦》,爱得了不得,回去赞了一天,意欲要他进府里去,不晓得你舍得舍不得?”

长庆听了,想了一想道:“师老爷,不是我不受抬举,实在孩子怪可怜的,是去年十月才到京,我买了他,一教就会,模样儿也好些,差不多最有名的蕙芳、宝珠,也赶不上他。你能猜,从去年十二月初一日上台,到如今才七个月,别处不用说,单是徐二老爷就花得不少。”说到此,便伸着手道:“有这许多了。就是我的空子大,随到随消。你瞧我一家子,大大小小二十余口,如今就靠着他。不瞒师老爷说,若叫他进府里去,他是好了,我就苦了。况且才十五岁,到出师还有五年,怕不替我挣个几万银子?你想叫我如何舍得!他不比那个林珊枝,从前他性气又不好,油饼也吃多了,倒常要怄我,我所以把他换了登春班的绣芳。绣芳出师,就得了八千吊,人人知道的。如今这琴言比绣芳又强了几倍!师老爷,求你对公子说,长庆如今就剩这一个好徒弟,要靠他一辈子过活。其余几个小孩子,都是不中用的,倒赔钱做衣服,一月内陪了三五天酒,还要生出事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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