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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 解余酲群花留夜月 萦旧感名士唱秋坟 第2节

惊天动地怒如雷,一去谁知不复来。

比似疆场发浩叹,古人征战几时回。

桂保笑道:“也是爆竹。”张仲雨道:“方才嫌子佩的不响,所以他第一句就从响字作出来。”

此时晓风飘飘,晨钟已鸣,东方发白。华公子即催兰保舞剑。兰保扎起双袖,掣出青锋,先展个门户,却也抑扬顿挫,满眼生光,到后来竟是一道寒光,连人也看不见了。大家痛赞了一阵。兰保舞完,已是红霞满天,朝曦欲上。今日是中秋,各人未免俱各有事,都告辞起身。华公子不便再留,整衣送客。子云等又将零星玩物分赏众旦毕,各人同散,华公子直送出穿堂方回。唯冯子佩因乏已甚,已在留青精舍榻上睡了。聘才也自归房。华公子吩咐书童,好好伺候冯子佩,一面也进内室。诸旦约齐出城,且按下不题。

十五日一日过了,到了十六日,王恂、颜仲清约了史南湘来望子玉。子玉自七月中病好,调养了二十余日,已经强健。知琴言身落华府,不可复出,大有看破红尘之念,歌场舞席绝不与闻,唯独坐一室,茗碗香炉,周旋其间;名为看破,实情怀未断,犹时一念及,涕泪潸潸不能自解。十五日,到王文辉家一走,王恂、仲清约定明日午刻去望田春航、高品。子玉已吃过了早饭,在书房等候。不多一会,史、颜诸人已到。南湘坐了,与子玉叙谈。仲清、王恂先进内室,见了颜夫人,略坐一坐,即出来喝了一杯茶,即催子玉同走。外间已套上车,子玉也不换衣服,云儿恐怕寒冷,包上了几件棉衣。

上了车,来到春航、高品寓处,一问都已回寓,遂同下车进内,一直走到里面。只听高品一片笑声,夹着些燕语莺声在内。在春航斋中,见苏蕙芳、李玉林在内。高品、春航见了四人进来,不胜欢喜,让坐了,苏、李二相公也都见了。略谈了几句,仲清便问闱中的事,春航、高品多属得意。仲清道:“湘帆的文章请教过了,是一定得意的。卓然的文章快拿出来看看,想来定有出人头地的好处。”高品道:“不好,不好,不必看他。”王恂道:“什么话,就不好也要看看。”南湘道:“这三道题,卓然一定见长,就不看也不妨。”子玉道:“到底看看怎样。据我愚见,却有几样作法,注疏上有可依有不可依的。”高品道:“我那日忽然神思昏昏,不成一字,到晚随手乱写,完了卷就算账。首艺虽有草稿,也不知团在什么地方去了。”即到自己房里寻了出来,众人看了一遍,连诗稿也在上面。南湘看了一半,即不看了。王恂道:“作却作得超妙,太短些,看来不过四百余字。”子玉道:“笔老格高,此等文场中是少有的。”高品对子玉点点头道:“庾香还有点眼力。”仲清道:“卓然,你论这篇文字怎样?你说句良心话。”高品道:“说好也使得,说不好也使得,横竖场中不论文,中也不算侥幸,不中也不算抱屈。”仲清又问南湘道:“你看湘帆何如?”南湘道:“我看湘帆必定中魁。卓然的或遇见那荒疏的房考 [房考——即房官:科举时,乡会试时,在正副主考官下设同考官,同考官分房阅卷,故又称房考官。] ,或者倒中元也论不得的。”仲清摇头不语。高品取过文稿扯碎了,道:“得失自有一定,不必论他,谈谈别样罢。大约我总中一个给你看。”诸人遂各无言,当是高品气愤了,各说闲话。

苏蕙芳说起前日在华府中怎样题诗画画等事,细述了一遍。听得众人欢喜,又叫他们念出来,各人赞了一回,尤赞玉林的词更为工妙。高品道:“强将之下自无弱兵。你们看珮仙这首词,外边那些头巾纱帽作得出来么?”子玉道:“果然,就是华公子这几个字也改得好。”又问了琴言几句,玉林、蕙芳也细细说了,子玉又发起怔来。忽然高品的小使进来请他说:“有客要会。”高品即忙出去,有好一刻工夫尚不进来。南湘道:“什么人这么长谈?”春航道:“近来卓然有些古怪,找他的不一而足,却非寻常往来,都是俗陋不堪的人。前日我的小使见他的管家拿了好几封银包进来,问他,他说不知谁的。”仲清道:“是了,卓然也穷极了,自然要作这个买卖。况且这篇文字是信手写的,不然何至忙到如此。”南湘道:“不错。你听他说‘总中一个给你们看’这话,就明白了。”高品送了客去进来,大家住口。

蕙芳道:“难得你们诸公可巧全都在这里,今日我作个东道,请你们何如?”王恂道:“甚好。”高品道:“相公不是要请分子?”蕙芳笑道:“被你猜着了,我真要请分子。”众人当是玩话,都应允了。蕙芳命人到饭庄子上备了一桌菜来,众家人相帮摆好。蕙芳即恭恭敬敬的安了席,众人诧异道:“媚香今日忽庄严如此,想来真要请分子么?”蕙芳应道:“我早说过,几时见相公的酒可是白喝的吗?”大家一笑坐下。高品道:“可惜少了一客。”蕙芳问是少谁,高品道:“今日倒不可少潘三。”蕙芳啐了一声。一连敬了几杯酒,玉林也帮着敬酒,吃了几样菜,蕙芳便在靴掖里拿出几页纸来,像是写的一篇文字,递与首座史南湘道:“竹君先生,我今日请分子就是为此,你看了,待我再说。”

众人不解,都凑近来看时,题目写的是《香雪先生传》。蕙芳又叫跟班的拿进一个小包解开,一并送上。诸人看是《香雪遗稿》共两本,诗文并列。南湘一句一句的念出,念完才晓得即是蕙芳教书教戏的业师,竟是个名士出身,因不第,焚弃笔砚,入班教曲,生平著作甚丰。蕙芳进京相投,亲如骨肉,所有才技,皆师所传,已于某年月日病故,旅榇 [旅榇(chèn)——榇指棺材,旅榇指暂时放在旅居之地的灵柩。] 无归,暂寄停城南寿佛寺。今其寡妻弱子访寻而来,一路狼狈不堪,到京始知香雪已故多年。蕙芳知道了,即倾囊相助,得二百金,除盘费外,尚够经理其家。并求萧次贤画象征诗。其子元佐年十三岁,贫不能入塾读书,而天姿颖悟,过耳不忘,每到人家书塾,听书默志在心,《五经》已熟一半。蕙芳的意思欲浼 [浼(měi)——请托,央求。] 诸名士或作诗,或作墓志,或作传,以表扬潜德,阐发幽光,且以盖其前愆 [愆(qiān)——过失,罪过。] ,裕其后裔。

诸人一面看,蕙芳一面讲,讲到伤心处,便呜咽起来。众人为之动容,一齐站起道:“此等高义,今人所难!我等自当盥沐敬书,表其万一。且香雪有如此高弟令子,即落魄而死,亦无遗恨。”春航与子玉更觉赞叹不置。南湘道:“这篇传,你自己作的么?”蕙芳道:“都是实话,就是少些文气。”仲清道:“也好,请湘帆润色润色就好了。”即说道:“我与他作篇诔 [诔(lěi)——古代用以表彰死者德行并致哀悼的文辞。] 。”王恂道:“我作几首挽诗罢。”南湘道:“我作墓志。”春航道:“把他的作了略节,我另作一篇传如何?”蕙芳道:“更好,这原算略节,用不得的。”子玉道:“大文章你们都作了,我们作什么呢?我只好作篇赞罢。”高品道:“赞也很好。我作篇祭文倒沉痛些。”仲清道:“我们何不约齐了他们几个弟子,到黄昏人静后去祭他一祭,并多凑些盘费给他何如?”春航等都说:“这更好了!”蕙芳即叩头谢了,慌得众人齐来扶起。从此人人皆视蕙芳如畏友,连玩笑都不肯了。

南湘道:“他定于何日起灵?”蕙芳道:“三十日子时,二十九日三更光景。”南湘道:“我们这些文章,倒要早早的作起来,刻成一集,印刷几十本交他带回。其分金,各人量力而行,或者如度香、静宜、前舟,也可叫他们出一分。我们约齐了,到二十九日夜二更,到彼一祭就结了。他们那些徒弟,媚香自去张罗罢。”众人说道:“很好。”蕙芳道:“祭也可以不必,也不敢当。况庙宇窄小,也无容身之地。赐些笔墨已荣耀极了,何敢当再祭奠?且外面俗眼甚多,反为诸公添些物议。”南湘道:“这倒不妨。他也是士林中人,人也知道,且到那几日再议。我看湘帆似不能少此一举,我辈附尾亦无不可。”今日有蕙芳这一请,诸人动了恻隐之念,不能尽欢,到了初更各自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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