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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 解余酲群花留夜月 萦旧感名士唱秋坟

话说华公子看到得意处,把酒来敬子云诸人,合席只得满饮了一杯,共赞聘才、子佩作得出神入妙,非寻常戏脚所能。

少顷,二人下台,子佩便指着文泽骂道:“你是不懂好歹的!我在台上费力,你倒在那里说长道短的批评我。”文泽极口叫冤道:“我何尝批评你,你这般瞎挑眼!我与静宜先生说闲话。”次贤道:“真是讲闲话,况且你唱得如此绝妙,赞不绝口,尚何评论之有?”华公子笑道:“我听得他们说,你倒真像个阎婆惜。你若化了女身,也是个不安本分的。”子佩道:“好嘛,你们逼我上台,又要取笑我!”徐子云向聘才道:“魏兄这音律实在精妙,将来尚要请教,如闲时可到敝园走走。”聘才连连答应道:“晚生是无师传授,都是听会的,就是上台也是头一回,莫要见笑。”于是大家猜拳行令,闹了一会。

钟上已到子正时候了,子云道:“才到秋分,不应如此夜短。”次贤道:“亦觉久了,你试一人静坐到此刻,颇不耐烦。”子云道:“已交十五日的子时,到天明已快。请撤了席,止了戏,大家谈谈,天明我们也要散了。”张仲雨道:“此刻早已开城了,要走也可以走。”华公子道:“忙什么?到辰刻散不迟。”即吩咐撤席止戏。家人整顿茶具,泡好了香茗送来。子云留心不见琴言,但见珊枝靠着屏风有些倦态。华公子查起琴言来,珊枝回道:“他身子不快,睡了。”原来琴言每逢热闹中,便触起他心事,就要伤心。又见冯子佩与聘才串戏,眼中颇瞧他们不起,转托珊枝,托病而去。

华公子又叫诸旦上来,不用衣帽,俱穿随身便服,都令序齿坐在一边,便道:“我知你们于戏曲之外,各有一长,或是诗词,或是书画,或是丝竹等技,今日与前次俱以戏酒耽搁,不能使你们一试所长。此刻尚早,会诗的不妨吟几句,会画的不妨画几笔,不必谦让。”诸旦默默无言。子云与文泽站起来道:“妙,妙!待我来分派。”即对着蕙芳道:“媚香是长于诗的,瑶卿是长于丹青的,静芳是长于舞剑的,香畹是长于书法的,珮仙是长于填词的,蕊香是长于猜谜诙谐的,瘦香是长于品箫的,小梅是长于吹笙的。可惜玉侬又病了,他倒会一套《平沙落雁》。”华公子便命叫他起来,又吩咐珊枝拿了琵琶来。家人把些笔砚乐器都搬了出来,分摆在各处。次贤道:“我来点将。先劳玉侬与瘦香把琴箫和起来;再点瑶卿画一幅,媚香、香畹、珮仙对景吟诗,题在上面;再点珊枝与小梅笙、琵琶竞奏;再点蕊香猜几个灯谜、说个笑话;末点静芳舞剑,溜亮风生,亦可如《渔阳三挝》矣!诸公以为何如?”众皆称好。

诸旦依次而行,琴言不得已,双锁蛾眉,把弦和起来。这边漱芳依谱吹箫。琴言一来心神不佳,而且手生,生生涩涩的弹了一套《平沙》,洞箫倒吹得和平。华公子摇摇头道:“琴声不佳,箫声倒好。”子云道:“琴本难学,也还亏他。”次贤道:“想你不长弹,生疏了。”琴言道:“有半年不学了,方才第四段第三句几乎想不出来。瘦香的箫比从前更好了。”漱芳道:“我是有老师课学,静宜先生隔三日必教我一吹,所以不生。”琴言默然,抚今追昔,颇觉感慨,几乎落下泪来,只得退后站了。次贤、子云亦颇恻然怜念。

这边袁宝珠摊了一幅绢在画案上,左右凝思,画些什么呢?想了好一回,不得主意。蕙芳、素兰立在面前,低低的问道:“你画什么?我们好先定主意,打起腹稿来。”宝珠正想不出头路,便扯着他们走到栏前,商量画些什么才好。限时刻的,又不能用工笔,若写几笔兰竹也不合景。蕙芳道:“我想了一个题目在这里,但不知合你的意否。依我只须画一个小手卷,用墨笔写三两处楼台,加些丛林修竹,远近布置,上面画一个月,用花青水烘他几片彩云烟雾,便是今日的光景,题为《良宵风月图》,何如?”宝珠听了,心中大喜,背着人作了一个揖,便入座放大了胆,三分工、七分写,用王麓台 [王麓台——即王原祁:清太仓人,字茂京,号麓台,性情介,工诗文,所画山水,品局高旷。] 法挥洒起来。次贤与诸人不便来看,又恐怕他画坏了。次贤远远留心,觉得下笔甚快,毫无拘束,已觉面有喜色。那边蕙芳等三人挤在一处,只见李玉林俯首凝思,素兰把串香珠数个不了,蕙芳只管看着宝珠落笔,尚暗暗的指点他。不到半个时辰,已经画完,成了二尺余长一个小横幅。华公子与子云等走近来,赞不绝口。华公子看了甚是欢喜,大赞道:“却实在亏他,怎么能够如此!无怪乎近来个个说他们的才貌,正是羞死从前那一班爱钱的相公了。”次贤又替他略略的润色了几处,竟成一幅好画。华公子即问蕙芳道:“你们题的想是有了。”蕙芳道:“有是有了,只是不好。”便站在桌边找了一张笺纸,写了一首七绝。华公子念道:

良宵灯月赏秋光,丝竹纷纷斗两厢。

我道嫦娥畏岑寂,遣风吹送上华堂。

华公子念罢,拍案叫绝。次贤、文泽、子云俱绝口称妙,说道:“我们闹了一天,被他只用二十八个字非特说尽,而且有余,我辈反不能如此!”华公子又念了两遍,只是赞叹。文泽道:“好是极好了,第三句还要斟酌几个字。”蕙芳道:“就请一改。”文泽道:“可改作‘想是嫦娥怕孤寂’,诗意较淡远些。”大家都说改的极好。仲雨、聘才暗暗吃惊,不料他们个个如此,向来疑他们有代笔,今日面试是的确无疑了。唯冯子佩也不来看,桌子上放着一大盘桂花,他便摄了一把,问书童讨了一条红线,自己捏着这一头,叫书童捏着那一头,一朵一朵的堆在线上,顷刻结成了一个大花球,手中轻轻的抛了几抛,走过来挂在华公子衣襟上。华公子取下闻了一闻,笑道:“你辛辛苦苦的结成,你自己受用罢。”子佩接了,又到那边弄琵琶去了。

素兰、玉林也都写出来,先看素兰的是:

满泛金樽玉液浓,秋光和霭似春容。

嫦娥宫殿层层启,照澈珠帘十二重。

华公子一样赞好道:“工力悉敌,竟是元、白同时了!”子云道:“也要改两字,第三句‘嫦娥’二字与前首相同,不若改作‘广寒宫殿层层启’,不好么?”素兰道:“果然改得好。”始而子云恐素兰不及蕙芳,及到此刻才放了心。再看玉林的填词,填的《一痕沙》小令。看词是

娇舞酣歌深院,绣幙 [幙——幕的异体字。] 锦屏香软。珠履客三千,集群贤。月若有情留住,人若有情休去。莫听晓鸡鸣,乱啼声。

看者都是满面笑容,越发说好,道:“真是柔情香口,纸上如生,能不令人爱煞也!”华公子道:“实在极好!但我要换几字:‘集群贤’换作‘会群仙’,‘乱啼声’换作‘只三更’,可好么?”众人一齐道:“好!”次贤叫他们快些写上。蕙芳、玉林都要素兰代写,华公子不依,只得各自写了。大家又赏叹了一回,于是静坐,听珊枝的琵琶与春喜的笙。

珊枝斜坐着拨动檀槽,只见指法如雨洒芭蕉,声韵如滩头流水,满杯春色绕乱一堂。加之笙韵高低,声声应和,听得人人色舞眉飞,四肢愉快。弹了《月儿高》一套,大家也赞了一回。

吹弹过了,要桂保的诗谜来了。桂保道:“是人给我猜,还是我给人猜呢?”华公子道:“我给你猜。”随口念道:

碧纹浅縠 [縠(hú)——有纹的纱。] 起参差,今岁春来已较迟。

我道灞桥诗思少,不如赤壁夜游时。

桂保想了一想,笑道:“公子说的是风、花、雪、月四样,真作得好。”华公子道:“真心灵,一猜就着!”冯子佩道:“我说一个你猜:

未用时千包万裹,到用时粉身碎骨。

谁知一肚黑心肝,也能窜上云霄里。”

桂保笑道:“这是爆竹。”华公子道:“这样不通谜子,也要人猜!”子佩道:“何以见得不通?”华公子笑道:“爆竹自然要他响,你这放不响的爆竹要他何用?”众人笑了。聘才道:“我也说个不通谜子,请教你猜猜。”念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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