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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回 听谣言三家人起衅 见恶札两公子绝交 第2节

华公子听了这些话,不觉大怒,把脸都气得白了,连说:“有这等事!可恨!可恨!琴言丧尽天良,人间少有;而度香笑里藏刀,欺人太甚!难道我就罢了不成?你明日还叫姚贤去,务必把他叫来,我问问他是何缘故!我也不管什么徐度香,我自然不能依他,与他评个理。天下有这么欺人的事情么?若不相好的人也罢了,既系相好,就不该有心欺人!从前何以不早与他出师?要到我这里来了,才卖弄他的家私,替他出起师来!这琴言实在可恨,哪一样待他差了,一心向着那边!”珊枝婉言劝道:“公子请息怒。琴言本来进京未久,他师父又是个不会教训的,由他的性儿惯了。在这里半年,不要说没有委屈处,就走遍天涯,也找不出这地方。不晓得他为什么,背地里总是颦眉泪眼的,他另有心事,讲不出来。这种没良心的人,公子还放他心上作什么?据奴才想,倒不生气,看他在徐老爷处也不长的。徐老爷园里,天天有十个八个人,若待他与众人一样,他必不相安,断没有将野鸡养成家鸡的。坏了良心,还有什么好处?只怕天也不容!况且那个奚十一,奴才虽不认识他,听说是极混账的人,也陪他喝酒,岂不辱抹杀人!奴才想,这一件下作事,就不到徐老爷处,也可以不要他了。”公子听了珊枝的话,气略平了些。

珊枝又对宝珠丢个眼色,宝珠也劝道:“珊枝的话说得是。琴言若果真心向着公子,就有人替他出师,他也不肯瞒着公子,必来禀明一声。如果他来禀明公子,难道公子不肯与他出师?这个人又糊涂又没有良心,还要他作什么呢?况去年原是他自己要来的,今年又是他自己要去的。公子待他的恩典,哪一个不知道?这是他自己没福,消受不起。若公子必要叫他进来,谅他也不敢不来,但倒像少不得这个人,他自己越发看得自己尊贵了。奴才想,以后随他来也好,不来也好,横竖府里不少这个人。至于徐老爷,自然更不该,但劝公子也不必与他较量。为着一个不要紧的人,伤了两代世交情分。且人自然也说徐老爷不好,抢人家的人,岂有不赞公子大量么?”

公子被这两人劝了一番,气虽平了些,究不能尽释,坐着不语。蕊珠跪了这半天,虽有个垫子垫着,膝盖也跪得很疼,又遇着要小便起来,满脸飞红,那要笑要哭的光景,令人可怜。公子生了这一回气,又听珊枝、宝珠说话,就忘了他还跪着。蕊珠急了,只得说道:“跪到明日也想不出的了,要打倒是打罢。”公子听了,倒笑了一笑,道:“起来罢,我也忘了你还跪着。”蕊珠站起来,曲着腰,将膝盖揉了揉,徜徜徉徉的走开道:“冤不冤,跪了这半天!”打个僻静的地方小解去了。

华公子起身,回夫人房内,宝珠、爱珠随了进去,珍珠、蕊珠等同行。珊枝慢慢的送公子出了园,正要走时,忽然一把花瓣撒了他一头,急回头看时,见蕊珠、珍珠骂道:“人家跪着,你倒在石洞里偷看人,瞎掉你的眼睛!”珊枝道:“明日还要挨打呢!”说着也就走开了。

公子回房,见了夫人,欲不提起,心上又忍不住,就将子云与琴言出师的事说了。华夫人道:“什么叫做出师?”华公子道:“当年他师父也是花钱买来的,所以挣的钱都归他的师父。有人替他出了师,那就不算师父的人,由他自己自主了。昨日度香花了二千四百两与琴言出师的。”华夫人道:“这么说,琴言就是度香的人了?”公子道:“可不是么,我心上实在有气!度香眼底无人,也不告诉我一声,公然如此。我明日倒要亲去问问他,我还要将琴言撵出京去,不许他在京里!”华夫人笑道:“为这点事也值得生气?人家爱替他出师,干我们甚事?究竟琴言也算不得我们家里人,他不愿意在这里,随他罢了。度香的老爷与我们老爷是至好,何必为着琴言,伤了世交的情分?我劝你可以不必。琴言到底是个优伶,若闹起来,这‘狎优’ [狎优——狎,亲近、玩弄。优指优伶。] 二字就难免了。”华公子是素来敬爱夫人的,听他心平气和的讲,心中的气亦消了一大半,口内答应了一句“说得是”,但又舍不得琴言。忽又转念过来,欲行不可,欲罢不能,唯是无情无绪的光景。华夫人又宽解了一回,华公子只得暂为放开。

过了一夜,明早忽又恼起来,叫珊枝将琴言的衣箱什物装了一车,写了个帖儿,着珊枝亲到怡园面交度香,看他怎样。珊枝只得遵命而行。

这是琴言出师第二日。琴言原要今日进去,适子云于初六日要请客,一来与南厢、春航送场,并请屈道生,约子玉、仲清等相陪。今日已是初四,索性到初七进去,并说写了字帖与华公子,说他过了假期,一因身子不快,二因留他逛几天,所以琴言倒也心安,乐得多玩几日。

那日蕙芳出门去了,琴言便到怡园来。此时梨花已开,子云、次贤与宝珠在梨院闲谈,琴言进来相见了。次贤笑道:“玉侬,如今由你自己做主了,不如辞了华府,到这里来罢。”琴言笑道:“我倒很愿意,但怎样去辞那边呢?”子云笑道:“那还了得!华星北必说我夺其所好,这官司还打得清么?不要弄到叩阍 [叩阍(hūn)——官吏、百姓到朝廷诉冤。] 起来。到初七日也可回去了,你是几时出来的?”琴言道:“正是二十七。”子云道:“已四十天了,怎么这样快!?”琴言道:“我在府里又觉日子慢,在外面又觉得快了。”

子云对次贤道:“这两天竹君、湘帆都在那里抱佛脚呢。湘帆无怪乎其然,他要在媚香跟前争个脸。竹君也坐得定,能写字作文,可见功名心切,是人人不免的。”次贤道:“今年有两条道路:不中进士,还可以考试博学宏词 [博学宏词——制科名,唐用以考拔博学能文之士。] 。中了宏词科,比那进士不好些么?”子云道:“比中进士难多着呢!我是不能想这个好出身。想中个进士,还不算妄想,偏又补了缺,叫人扫兴得很!今年只好看人热闹了。你们看今年竹君、湘帆二人,谁拿得稳?”次贤道:“他二人本事不相上下,湘帆是当行出色之文,竹君是才气纵横,恐怕遇着那冬烘 [冬烘——指拘泥、迂腐而不明事理。] 考官,就要委屈了。殿试工夫,竹君不及湘帆;若试鸿词,竹君倒要擅长了。我看今年庾香是必得的,剑潭、卓然也有九分。”子云道:“你自己呢?一发拿得稳了。”次贤道:“也不去考,我自知无福。”子云道:“这叫什么话!你不应举也罢了,还可以说得无心进取。这鸿词原是品定海内人才,就是那些老前辈退居林下的,还来应考,岂有全才如你倒不去的?那时我托人硬把你荐了,由不得你不去!”次贤笑而不答。宝珠道:“若考中了,做什么官呢?”子云道:“翰林院编修。”琴言道:“庾香是个秀才,也可考么?”子云道:“可以。”琴言道:“你自然也去的。”子云道:“现任官不准考,我已补了缺。就是前舟只怕也不能的了,五月前后总可得缺。”

正说话间,忽然管门的进来禀道:“华公子打发人来,要面见老爷,还有几个箱子送来。”子云诧异道:“什么箱子?叫来人进来。”话音未了,只见珊枝已走到梨院。琴言望见珊枝,早躲进屋后,潜身听他所为何事。珊枝见子云、次贤,请过了安,说道:“公子与二位老爷请安!有一封信在此。”便双手呈上。子云接来看,见封面上有“皮箱四个,面交徐二老爷查收”,才即问华公子好,将书拆开,次贤在旁同看,只见写道:

正月二十七日,小价琴言因其师长庆病故,告假一月,经理丧葬。今已逾假数日,弟于昨日着家人姚贤出城唤彼回来,始知吾兄已为琴言出师并已收用。今将其箱笼什物一并送上,祈即查收转交,想琴言断无颜面前来自取也。但闻此子下流已甚,曾于各处陪酒,不择所从,唯利是爱,弟闻之发指。本欲拘回重处,犹恐有负尊意。但以后务宜严加管束,勿使仍蹈前愆。兄虽大度优容,不与较量;而弟必留心查察,如有闻见,必为详达,代兄撵逐,勿使名园玷辱也。匆匆此布,并候通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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