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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回 改戏文林春喜正谱 娶妓女魏聘才收场 第3节

唐和尚道:“我听得说,这苏相公如今也出了班子,田老太太认他为义子,宅里都称他为二老爷,是真的么?”文泽道:“没有的话。苏相公也没有住在那里,他们下人称呼他为苏大爷是真的。”唐和尚道:“这苏相公本来好,斯斯文文,和和气气,见了我们也是待得一样,毕恭毕敬,不当我们是个和尚,少了头发看待。不像那个什么琴相公,在华府里的,见了人板着脸,一点笑容也没有。”

王恂道:“方才里头吹唱的是谁?”唐和尚道:“那就是魏大爷。”文泽道:“哪个魏大爷?”仲青道:“魏聘才,在这里作寓。”唐和尚道:“魏大爷,想少爷们都认识的?”王恂道:“认识之至!”唐和尚道:“这个人真好,真是个满场飞!近来他也要出京了。方才是杨八爷和张、顾二位师老爷在那里,大家高兴,唱了几支曲子。”仲清道:“他出京怎么?”

和尚道:“他捐了个从九品,如今是分发湖北去了。这也是他运气好,正月里被贼一偷,偷去衣服、银钱等物,共有千金,也就把他的家私去了一半。后来他又包了那个玉天仙,每月一百五十吊钱,四五个月也支持不来,渐渐的当卖东西起来。我常常劝他道:“婊子无情,兔子无义。你的钱也干了,他的情也断了。”谁知这玉天仙竟不给人料着,他与魏大爷十分相得,竟拆散不开,倒拿出他的积蓄来,与他捐了分发,说定了嫁他,到出京时同走。这魏大爷以后非但不要花钱,倒还可以使他的钱。谁料婊子之中,也有这等有情有义的人,不是奇事吗?最可笑的是那潘三,他因欠玉天仙的嫖钱不能还,他就引他的表侄去逛,留他表侄住下,他就偷跑了,他表侄住了两夜才明白。及至要走,那些捞毛的要钱,又不叫他走。他表侄没法,只得同那婊子坐了车回家,当了两票当,才打发了婊子。他表侄忙至潘老三家内告知,家中大闹了一场。潘老三没法,只得将手腕上的肉自己咬下了两块,人都说他为嫖割股!你们说这个自行伤,可笑不可笑?”于是大家大笑道:“那潘三本不是个东西!”

文泽道:“我知道你与奚十一相好。”唐和尚道:“这奚大老爷,闹得很!今年生了毒疮,几乎性命不保,还是我医好他的。如今他也要到班了,七月内有缺,就是他的。我想人生聚散是一定的。去年有位富三老爷,是魏大爷相好,魏大爷托我照应,才选了湖北。有个贵大爷,是富三爷的相好,他们是朝夕不离的,也得了湖北的同知。如今魏大爷又要到湖北去了,他们这三位相好,仍旧聚在一处,岂不是缘分么?譬如你们三位,也是天天相见的,在京做官是一样,将来如果都放了外任,一个做抚台,一个做藩台,一个做臬台,仍旧的聚在一个城内,岂不有趣!”说罢大笑,恭维得文泽等甚是欢喜。那三个相公看着唐和尚胁肩谄笑,好不难看。

仲清道:“连日未见瑶卿。”琪官道:“瑶卿近日从着吉甫学琴呢,竟是足不出户。吉甫也真好静,他当日教过梅卿弹琴,自梅卿死后,他的《梅花三弄》是再不弹的了,你说这也算深于情了!”仲清道:“吉甫的人本沉静高雅,于这些文玩上无不精通。”桂保道:“提起瑶卿,昨日吉甫说他有了化身了,与他同名。”王恂笑道:“不是去年看见的黑保珠吗?”桂保道:“不是。这是苏州人,姓沈,也叫宝珠。昨日在素兰家,见有人作一篇传,今日恰好带来,你们大家看看。”遂从靴掖内取出。只见上面写道:

伶氏沈,宝珠其名也,吴人。业伶于京师,有声。父疾,久弗愈,伶刲 [刲(kuī)——割。] 臂肉和药进,世俗之传割肉疗亲也。事泄且弗效。伶裹疮甫毕,有召伶奏技者,念弗往父必疑,乃负痛往。而是夕大风沙,至宴所,疮发血溢,狼狈归,医之数旬始愈,其父疾亦竟瘳。或尤之曰:“人而伶矣则辱亲,臂而刲矣则亏体,是尚谓之孝乎?”解之者曰:“君子之论孝也严,而严之所以责贤者,《春秋》不尝药书弑之类是也;而宽之所以励中人,前史及郡、县志所载割股、庐墓之类是也。得此于众人,犹将搜罗而表章之,况伶人乎?且伶鬻自髫龄,辱亲非其罪也。当割臂时,伶知爱其亲而已,毁誉庸所计乎?予唯灭性之良, 不隔贵贱,观于此,而孝悌之心油然生矣!为作《孝伶传》。

看毕,文泽等叹息道:“这也算得奇事!我们也该替他表扬表扬,竹君《花选》又该续刻了。”

大家谈论,日已西沉,文泽等也要散了。王恂叫走堂的报账,文泽又抢作东,两人争执,谦让一回。唐和尚对着走堂的把嘴一扭,走堂的出去交代了柜上,进来说道:“这账两位少爷不用争会,唐大爷已会过了。”文泽道:“这怎么说?”王恂道:“断无此理!”唐和尚笑道:“些须敬意,三位少爷肯赏脸常来坐坐,就沾光多了,况和尚没有折本的买卖,明日就拿着缘簿到宅里来,少爷只要多写一笔就是。”说了又大笑,拿着扇子在他们三人身上扇了几扇。仲清等倒不好再说,只得谢了一声,说:“我们竟吃到十一方了!”说着大家又笑了一阵,带了三旦出来。唐和尚与掌柜的送出大门,看上了车,方才进去。

却说魏聘才与玉天仙相好,倒得了他的嫖钱,捐了分发,掣着湖北,好不有兴!已另租了几间房子,从寺里搬出来,与玉天仙同居。这两月置备些出京物件,已买了一个丫头,雇了一个老婆子,玉天仙做起奶奶来。

这玉天仙本是扬州瘦马,到京来颇有声名,但年纪已二十七岁,比聘才大了两年。相貌极为标致,看着还像二十来岁人,更兼弹唱皆精,与聘才甚为合意,故成了夫妻。聘才想起去年元茂所借之当还没有归还,便到孙宅去找他。谁知元茂同了他两个舅子下通州赴考去了,只好认了晦气。到出京那几日,一起一起的饯行。潘其观、奚十一、张仲雨、冯子佩、杨梅窗、张笑梅、顾月卿、唐和尚等,轮流作饯,唐和尚的庄子好不热闹。聘才又辞了几天行。

白菊花未从良时,与玉天仙同在一局,且甚相好,结为异姓姊妹。玉天仙长菊花两岁。菊花与奚十一讲了,要请玉天仙过来饯行,奚十一岂有不肯之理?即请了玉天仙到家。菊花出外迎接,到了里面见了礼,坐下各谈契阔 [契阔——久别。] 。

玉天仙道:“我见四妹从了良,又遇见这位多情的老爷,我便心上羡慕。不料我的运气不好,去年吃了一场官司。我看这个魏大爷倒很有情,为我吃了这些苦,还是待我一样,而且比前更好,我所以定了主意,嫁了他。又见他手头不宽,在京里费用大,候选无期,遂把历年积下的东西与他捐了分发。虽是磕头虫,到底也算个老爷,比咱们接客时总强了。”菊花道:“自然。姐夫虽然是个小官,姐姐到底是位太太。你妹夫虽是个大老爷,妹子终是个偏房。衙门虽比你家大些,这名分是不及你。而且他家里还有好几房人在家,将来知道怎样?哪里及得姐姐一马一鞍的安稳!况且姐夫又年轻又俊俏,人又能干,哪里选得出这种人呢?”玉天仙道:“你见过你姐夫么?”菊花道:“姐夫也常来找我们老爷,所以我也看见过他几次,人才是没有说的!”

玉天仙面有喜色,笑道:“只要裙里香,管他十二房!妹妹这么个人,妹夫岂有不一心一意的?你看那杨八妹夫,也是个从九,再没有选期,尽仗着看风水,能赚多少人?他家里厉害,如今与六妹妹也远了。那六妹妹也真教他赚苦了。那个人才没良心呢!听说他上了回江南,也不知是谁赚他,叫他给门户中带了一封信。他到江南就坐着轿子,穿着衣帽,拿着眷晚生的帖去拜,到了门投了帖。还是轿夫说:‘老爷,这是个王八家。’他才没有进去。你说怯不怯?”听得菊花也欢喜了。二人又笑了一会,就叫了个女先儿来唱了半天,又叫个耍猴儿的来玩了一回。

玉天仙吃了饭,谢了菊花要回,菊花送出来,到了二门,两人还是依依的,拉着手站住说话。姬亮轩在书房里听得清清楚楚,便剜破窗纸,闭着一眼,睁着一眼,从窗隙里望将出去。先见一个老婆了,拿了衣包,又一个小丫头,拿了一根长烟袋,一把团扇。只见玉天仙,一身华服,满头珠翠,很像个奶奶模样;不大不小的一个容长脸儿,容光滑洁,体态风骚;裙下金莲,约有四寸,甚是伶俏,比菊花身材略高了些。菊花穿件蛋清纱衫,内衬桃红衫,下是月白纱裤,穿着厚底堆绒蝴蝶鞋。两鬓堆鸦,高鬟滴翠。脸上微带几点俏麻,美目含情,春容满面,把姬亮轩看得筋酥骨软,口内流涎。谁料这个窗纸还是旧年糊的,风吹日晒,也脆极了。亮轩只顾偷看,把个额角靠在纸上,啪的一响,裂破了一块。玉天仙回头,见窗内有人偷看他们,玉天仙也就走了出去。菊花送出二门,看上了车,转身回来。抬头望见亮轩的窗纸破处,他尚在里面偷看,欲要笑时,已勉强忍住,低着头进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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