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品花宝鉴》 > 第五十回 改戏文林春喜正谱 娶妓女魏聘才收场

第五十回 改戏文林春喜正谱 娶妓女魏聘才收场

话说春航已聘了苏侯的小姐,只等七月七日完毕婚姻。五月过了,正是日长炎夏,火伞如焚。且说刘文泽补了吏部主事 [吏部主事——吏部,官署名,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、考课、升降、调动等事务。主事,官名,正六品。] ,与徐子云同在勋司,未免也要常常上衙门。这些公子官儿,哪里认真当差,不过讲究些车马衣服,借着上衙门的日子,可以出来散散,戏馆歌楼,三朋四友,甚是有兴。

一日,文泽回来,路过林春喜门口,着人问了,春喜在家,文泽下了车进去。远远望见春喜,穿着白苎 [苎(zhù)——指苎麻纤维织的布。] 丝衫子,面前放着一个玻璃冰碗,自己在那里刷藕。见了文泽,连忙笑盈盈的出来。文泽道:“你也总不到我那里去。你前日要找那白瓷冰桶,我倒替你找了一个,而且很好,不大不小的,我明日送来给你。”春喜道:“多谢你费心。我说白磁的比玻璃的雅致些。”文泽看了书室中陈列,便道:“你又更换了好些?”春喜道:“你看我那幅画,是黄鹤山樵的,真不真?”文泽道:“据我看不像真的。”春喜道:“静宜给我的,他说是真的。”文泽笑道:“若是真的,他也不肯给你。知你不是个赏鉴家。”春喜笑道:“好就是了,何必论真假!”

文泽见春喜两间书室倒很幽雅。前面一个见方院子,种些花草,摆些盆景,支了一个小卷篷。后面一带北窗墙子内种四五棵芭蕉,叶上两面皆写满了字,有真有行,大小不一。问春喜道:“这是你写的么?悬空着倒也难写。”春喜道:“我想‘书成蕉叶文犹绿’之句,自然这蕉叶可以写字。我若折了下来,哪有这许多蕉叶呢?我写了这一画,又写那一画,写满了,又擦去了再写。横竖他也闲着,长这些大叶子,不是给我学字的么?我若写在纸上,教人看了笑话,这个蕉叶便又好些。我还画些草虫在上面,我给你瞧瞧,不知像不像?”便拉了文泽走到后面,把一张小蕉叶攀下来,给文泽看,是画些蜻蜓、螳螂、促织、蜘蛛,各样的草虫。文泽笑道:“这倒亏你,很有点意思。只怕你学出来,比瑶卿还要好些。”

春喜道:“瑶卿近来我有些恨他。他的画自然比我好,但他学了两三年,我是今年才学的。春间请教请教他,不是笑我,就是薄我。问他的法子,他又不肯说,近来我也不给他看了。他倒常来要我的看,我总要画好了才给他看呢。我问静宜要了许多稿子,静宜说我照着他画,倒不要看那芥子园的《画谱》。”又笑嘻嘻的对着文泽道:“我与你画把扇子。”文泽道:“此时我不要,等你学好了再画。”春喜道:“你们势利,怎见得我此时就画得不好?你若有好团扇,我就加意画了。”说罢,就跑了进去,拿了一柄团扇出来,画着一枝杨柳,有一个螳螂扑蝉,那一翅张开,一翅在螳螂身上压住,很像嘶出那急声来;那螳螂两臂扎住了蝉项,口去咬他,两眼鼓起,头上两须一横一竖,像动的一样。文泽看了,大赞道:“这是你画的么?”春喜点点头。文泽道:“我不信!”春喜道:“你不信,我当面画给你看!”文泽道:“你将这把扇子给我罢。”春喜道:“这把扇子我自要留的。”文泽道:“我不管你留不留,我只要这把,你落了款罢。”春喜只得落了款,送与文泽。文泽道:“看你这画,已经比瑶卿好了,字也写得好。”春喜道:“瑶卿原只会画兰竹与几笔花卉,山水尚是乱画的,草虫他更不会。此时说我比他好,我也不安,将来或者赶得上他。”

正说话间,只见仲清、王恂同着琪官、桂保进来。文泽见了大喜,问道:“怎么今日不约而同,都到这里来?”仲清道:“庸阉要到蕊香那里去,却遇见玉艳,想同到新开的庄子里去坐坐,见你的车在门口,所以进来。”文泽道:“莫非就是那唐和尚开的安吉堂么?闻得那地方倒好,他又将寺里几间房子也通了过去。我们就去。”春喜道:“怪热的天,在这里不好吗?”桂保道:“那里也好,内另有几间屋子,摆满了花卉,大天篷,凉爽得很,倒是那里好。”即催了春喜换了衣裳,都上车到了安吉堂。

对门车厂里卸了车,文泽等走进。掌柜的忙出柜迎接,即引到后面一个密室,却是三间,隔去一间,并预备了床帐枕席。外面摆了两个座儿,一圆一方,都是金漆的桌凳。上面是铺炕,挂了四幅屏画,是画些螃蟹,倒还画得像样。上头挂一块桃红绸子的贺额,写着“九重春色”四字,上款是“归云禅师长兄、瑞林亲台长兄开张之喜,”下款也是两个人名字。一副珠笺对联,写的金字是:

磨墨再烦高力士;

当垆重访卓文君。

众人看了大笑。仲清道:“怪不得这里热,被这些联额字画看得出汗。”再看两边墙上两个大横批,一个姓马的写的字,其恶俗已到不堪。那一幅画甚离奇,是画的张生游寺。文泽等又笑了一阵。

掌柜的进来张罗了一会,亲手倒了几杯茶,出去遂换走堂的进来点菜。王恂道:“这里的生炒翅子、烧鸭子是出名的,就要这两样。”各人又分要了好些,皆是凉菜多、热菜少。走堂的先摆上酒杯小菜,果碟倒也精致。送上陈绍、木瓜、百花、惠泉四壶酒来。放下一搭纸片,那边桌上点了一盘小盘香。中间一个冰桶,拿了些西瓜、鲜核桃、杏仁、大桃儿、葡萄、雪藕之类浸在冰里。首座仲清,次文泽,次王恂,琪官、春喜、桂保相间而坐。来了几样菜,各人随意小酌闲谈。

文泽问子玉,还是前月初七日送行时见他。仲清道:“庾香以后大约未必肯出门的了。我们去看过他几次,他又病了几天,俨然去年夏天的模样。他这个元神 [元神——道家语,称人的灵魂为元神。] ,此时正跟着玉侬在长江里守风,只怕要送他到了南昌才肯回来呢。”琪官听了眉颦起来,神情之间颇有感慨,说道:“初六那一日,我请他们叙了半日,虽然彼此啼哭,却也还劝得住,不料至皇华亭,彼此变成这形象。我此时想起,还替他们伤心。”王恂道:“那天幸是没有生人在那里,若有生人见了他们这个光景,岂不好笑!玉侬倒还遮饰得过,有他们一班人送他,自然离别之间倒应如此的;就是庾香遮饰不来,直着眼睛,拉他上车,还挣着不动。又有那一哭,到底为些什么事来?幸亏度香催道翁走了,不然他见了也要猜疑。”文泽道:“可不是,庾香与湘帆比起来,正是苦乐不同。湘帆非但与媚香朝夕相亲,如今又对了阔亲,偏偏又是个姓苏的,而且才貌双全。你道湘帆的运气好不好?我看咱们这一班朋友,就是他一个得意。”仲清道:“自然。”王恂道:“竹君近来倒没有从前的意兴,这是何故?”仲清道:“竹君么,他因不得鼎甲 [鼎甲——科举殿试名列状元、榜眼、探花的,称为鼎甲,鼎有三足,殿试一甲共取三名,故名。] ,因此挫了锐气。如今看他倒有避热就凉之意,是以住在怡园,不与那些新同年往来。”文泽道:“今年你们若考中了宏词科,也就好了。倒要劝劝庾香,保养身子要紧。”仲清、王恂点头。

桂保对王恂道:“从前我在怡园行那一个字化作三个字的令,你一个也没有想得出来。我如今又想了一个拆字法,分作四柱,叫作‘旧管’、‘新收’、‘开除’、‘实在’四项。譬如这个‘酒’字,”一面说,一面在桌子上写道:“旧管一个酉字,新收一个三点水,便成了一个酒字;开除了酉字中间的一字,实在是个洒字。都是这样。你们说来,说得不好,说不出的,罚酒一杯。”春喜道:“这个容易,也不至于罚的。我就从天字说起:旧管是个天字,新收一个竹字,便合成了笑字;开除了人字,实在是个竺字。”众人赞道:“好!”琪官道:“我也有一个:旧管是个金字,新收一个则字,”说到此,便写了一个铡字,“开除了一个贝字,实在是个钊字。”桂保道:“金字加个则是个什么字?”琪官道:“有这个字,我却一时说不出来。”春喜道:“这个字好像是铡草的铡。”琪官道:“正是。”桂保道:“以后不兴说这种冷字。若要说这种冷字,字典上翻上一翻,就说不尽,且教人认不真,有甚趣味?”琪官被驳得在理,也不言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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