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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回 桃花扇题曲定芳情 燕子矶痴魂惊幻梦 第3节

明日,宝珠等到子云处,将华公子赏给素兰的东西一一说了,并要子云回去也把账单看了,点出花玻璃灯二十对,大小玻璃杂器四十件,料珠灯八盏,各色洋呢十板,各色纱衣料一百匹,各色贡缎二十匹,各色湖绉一百匹,各色绸绫一百匹,座钟四架,挂钟四架,洋表二十个、真古铜器一件、赝古铜器七件,碧霞玺带板两副,宝石大小六件,零星玉器一包,赝笔书画一箱,各色鄣绒衣料十匹,沉香半斤,檀香四斤,各种香料四十斤,各种丸散二十瓶,香牛皮十张,佳纹席十张,湘妃竹扇料一捆,桄榔木对联两副,描金红花瓷碗四桶,其余玩意物件数十件,花木随时搬取不入数内。开了一个单子给与宝珠,宝珠大乐,谢了谢,道:“这几日不必搬出,到开市那几天搬到那边去罢。”

春航知道他们要开铺子,又闻得华公子、徐度香帮了许多物件,也要与蕙芳些东西。但系苏小姐过门未久,虽然鱼水情深,但将蕙芳之事骤然说起,恐他疑心,要吃醋起来,只得托辞要了二百两赤金,送与蕙芳添买货物。蕙芳本想不受,但恐春航心上过不去;又见宝珠、素兰得了多少东西,自己又有好胜之心,只得收了,托子云着人到苏杭添置一切。子云封了金子,开了一个清单,写了一封书,着人到他乃兄署中,叫管总的徐福亲自置办。

一日,子云正与静宜、南湘、高品闲话,只见书童拿了一包书信进来。子云一看,封面是屈道翁在南京途中寄来的,心中一喜。拆了总封,里头有十几封信与各相好,却都是琴言笔迹,说自己跌坏了膀子不能写,无非是些道谢等语。内有《怀怡园诸同人》五古一篇,并沿途七律八首。又见琴言另有一封信,子云拆开,内里是三封,一封是诸名士同启,一封是众弟兄同启,一封庾香才子手启。子云一一拆看,与他们及与诸名旦的,写得已经沉痛,及看与子玉的信,是和的《金缕曲》,只见写着是:

岂料真如此!只朝朝泪珠盈把,袖痕凝紫。烟水孤村何处也,回首迷离难视。又雨细斜风不止。若果梦魂飞到,望长天早趁江云驶。须一刻,走千里。 报君近事心先喜。纵生离,只身还在,自应胜死。勉强加餐期日后,要使形骸尚似。居两地从今伊始,自古多情成积恨,恨东流不接西流水。肠断矣,写此纸!

子云等看了大奇道:“不料玉侬竟能与庾香那首功力悉敌,一样沉痛!”高品道:“玉侬学问几时长的。我去年没有见他能如此。”次贤道:“这是新进长的,不料受乃翁陶镕了几天,就这些进境,若过两年,不知要好到怎样呢!”南湘道:“我只道庾香这首词是绝唱,不能和的,谁又想和出这一首来!我看到非玉侬不能。”又见另写着一纸道:

本要依韵,因原唱“烂”字韵不能再用,勉强拾取反失性情,故另换韵。六月初九日阻风燕子矶,见铁索链孤舟,俗称乃陈妙常妆楼下,即《秋江》送别处。回想从前置身优孟 [优孟——春秋时楚国艺人,滑稽多智。其父楚相孙叔敖死后,贫困无依,便穿上其父衣冠,在楚庄王面前装扮孙叔敖,扺掌而谈,楚庄王很是感动,遂封叔敖子,后称一味模仿为优孟衣冠或优孟。] ,曾演此事,不料今履其地矣!触目伤心,愁多于水。犹幸南风打头,吹我北向。夜梦偏左,言与心违。村鸡一鸣,揽衣起坐。伤哉,伤哉,何可言也!勉力加餐,愿期后会。请自宽解,以侍晨昏。夏秋多厉,千万珍重!琴言百拜。

子云等看了,叹息一会。子云道:“怎样呢?将庾香请来罢。”次贤道:“不可,这首词他若见了,必有一场伤心痛哭,那时在这里,倒叫他难为情。不如送去与他,索性使他哭个尽性罢。”子云即着人将琴言并道生的信送与子玉。

却说子玉自前日春航处见了诸名旦,单少了琴言一人,又感伤了数日。一夜在睡梦中,忽见云儿走来道:“少爷,琴言回来了!”子玉听了大喜,即问道:“在哪里?”云儿道:“就在门外。”子玉忙到大门外一望,只见烟水茫茫,杳无涯涘,失惊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迷迷离离,心无主意,沿着江堤走去,唯见白浪滔天,帆樯来往。走了一箭远路,忽又见云儿赶来道:“琴言在船上呢,闻说在燕子矶下守风。”子玉道:“此地到燕子矶有多远?”云儿道:“这是观音门,燕子矶就在前面了,但须得个船渡去。”二人在江边站了一会,见有一个小艇来,兰桨咿哑,极其干净。到了岸边仔细一看,那荡桨的可不就是琴言!

子玉叫道:“玉侬从哪里来?”只见琴言拭一拭泪,将船拢了岸。子玉上了船,却又不见了云儿。子玉模模糊糊的问道:“云儿呢?”琴言道:“他又到前面去了。”子玉听琴言讲道:“一月之别,令人想死,你看我的眼睛都哭肿了。你倒绝不想着我。你那首词,我将他烧了灰吞在肚里,变了一肚子眼睛,哭也哭不出来。”子玉道:“可不是,你那上车时,我眼前一阵乌黑,倒像坐在你的车沿上同了你去。后来你把我推下来,我像跌醒似的,回去病了十几天,怎么说我不想着你呢?”琴言道:“你怎么能到此地来?隔了二千五六百里路呢!”子玉道:“方才云儿同我来的,我觉也不甚远,一出大门便到这里。”琴言一面荡桨,一手搭在子玉膝上,说道:“我如今恨你,我作了东流水,你作了西流水,接不到一处来。”

子玉尚未回言,只见琴言袅袅婷婷的站起来,坐在子玉怀里,一手勾了子玉的肩。子玉甚觉不同,要扶他起来。忽然不是琴言,变了一个十七八岁女郎,高鬟滴翠,秋水无尘,面粉口脂,芬芳竟体。子玉大惊,要推他起来,却两手无力,一身瘫软,只好怔怔的看着他。听得那女郎低低说道:“良宵风月,千里姻缘。妾家不远,长板桥头青楼第二门便是。君如不弃,愿订绸缪。”子玉大骇,心跳了一会,说:“桑中陌上,素所未经,此言何其轻出?一入人耳,力不能拔。知卿虽是戏言,但仆不愿闻此!”急欲起身离座,被那女郎挽住,嗤嗤的笑道:“世间有此呆郎,是何腐见!踽踽凉凉,一至于此。但君拳拳于杜玉侬,非为色耶?男女取悦,天经地义。君何以胶柱之性,作刻舟之想?且两人凿枘,情何以生?你若非好色之心,你且将爱玉侬的心说出来,君虽口具雌黄,想难文饰。若以貌论,你看杜玉侬及我么?如今是泪眼将枯,面黄于蜡,憔悴欲死。劝你不必假惺惺,弃了他罢!”把子玉一把搂紧了。子玉大窘,只得叫道:“云儿快来!”那女郎又道:“呆郎,你叫什么!难道天下有女子调戏人的么?”子玉道:“你将何为?”那女郎道:“我也不过怜才爱貌的心,君固男子,岂无能为事耶?”子玉越急,正在无法,只见一个船拢将过来,船窗相对,却见琴言坐在舱里,吟他的《金缕曲》,凄婉欲泣。子玉叫道:“玉侬救我!”那女郎发起怒来,将他一推,狠狠的骂了一句道:“世间有此措大,令人气愤欲死!”

子玉见两船相并,便从船舱里跨了过去。一见琴言,喜不可言。但仔细看他,果然是泪眼将枯,面黄于蜡,见了子玉,唯有掩面悲啼,子玉便觉心如刀割。琴言说道:“谁叫你老远的来?怎么忘了我的话?我是叫你不要来的。你看这一派长江,太太心上不惦记你么?适或受了些惊险,叫我如何当得起?”便呜呜的哭起来。子玉好不伤心,极意宽慰。琴言道:“我今和了你的词。”即取出来给与子玉。子玉接了过来一看,不见有什么词,就是从前到华府去时寄他那块帕子,唯觉血泪斑斑可数。子玉此时心中如万箭攒心,停了一会,问道:“为何你一人在此?你那义父道翁先生呢?哪里去了?”琴言道:“你问我那义父么?”叹了一声,又泪如雨下,停了半晌,说道:“我也为要见你一面,不然这个地方就是我葬身之地了。”子玉不解所言,尚要问他,只听得后船舱有人出来,不见犹可,一见吓得魂不附体,原来不是别人,是他父亲梅学士,满面怒容,见了他大喝道:“无耻的东西!在家作得好事,如今又背了你母亲跑出来,这还了得!”子玉这一唬,口中不觉“哎呀”一声,要想往那个船上躲时,一脚踏了空,“扑通”的一响,落在江里。将身一挣,出了一身冷汗,原来是场梦境。只听得虫声唧唧,月照纱窗,倚枕自思,唯有黯然神伤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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