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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回 才子词科登翰苑 佳人绣阁论唐诗

话说子玉得了琴言和词之后,悲楚了好几日;又想起那个梦,见琴言十分憔悴,不知是何吉凶。只是郁闷不解,终日精神涣散,涕泪沾巾。

一日,梅学士的家书回来,与颜夫人说在任上很好,也取了多少真才实学的士子;现今有个进士,保荐博学宏词进京,托他带了三千金回来。说子玉年已十九,可以完婚,若要等我任满回来,要到明年冬天,适或又有调动,更觉迟了。况王质夫又系至亲至好,一切可托仲清料理,不丰不俭,叫颜夫人办了这件亲事。又与子玉一个谕帖。说近日寄来诗文,颇有些进境。今秋有宏词之试,你要自己明白,如可以自信去得,即求人保荐;如果不能自信,也不必好此虚名。颜夫人问子玉道:“你父亲问你信得过再去,信不过就不用去。你是怎样?”子玉道:“自信呢,也拿不稳必定可取,但如我这样的也多,就考不上,也没有什么不是处。”

颜夫人请文辉来商量,将家信与他看了。文辉道:“方才亲家与我的信,也是这些话。我去年就来问过的,我那里是早已预备停妥,不论迟早,总在八九两月之内罢。至于考是必要去的,这有什么自信不自信?这事也在我,表妹不必费心。剑潭、恂哥也都要去的,一同求人保荐就是了。”颜夫人道:“至于子玉的姻事,妹子实在不在行,也没有一个料理的人,总求表兄事事说明,应该怎样,我们这里就遵着办,倒不要含糊才好。”文辉道:“这事也没有一定的办法。我们这样局面,太省也省不来,外面的排场是必要的。剑潭倒还明白,表妹一切吩咐他就是了。”坐一坐,别了颜夫人回去。将子玉、仲清、王恂托了刘尚书保了。

考期三日前,就忙乱起来,各士子投印结 [印结——文状的一种,凡官吏向上级长官所呈的保证文书称结,盖印的结称印结。] 、买卷子,海内文人纷纷拥挤,自致仕先达以及布衣 [布衣——平民。] ,共有七八百人。子云托人保了次贤,次贤忽然的抱病起来,不能赴试,子云甚为太息 [太息——即叹息。] 。初九日,派了几位阅卷大臣,苏侯又做了总裁。华公子派了搜检官,徐子云派了收卷官,刘文泽派了弥封官,张仲雨派了巡逻官。

初十日一早,入场扃 [扃(jiōng)——关门。] 试,题目是《拟汉诏》、《拟唐疏》、《五经条解》、《五代南北朝年号考》、《治河策》、《问酌六科则例》《增损盐法利弊》、《正本清源论》八题;二试是《大礼赋》、《大乐赋》、《大蒐赋》;三试《拟杜少陵北征诗》、《韩昌黎南山诗》,皆依元韵。这三场,子玉甚是得意。第一试共有八百人,就贴去了五百;第二场只三百名了;第三场出榜时,只取了六十名。王恂已被落,高品取在四十九,仲清取在二十七,子玉取在第二。另期殿试,子玉文星照命,也占鳌头。共取了三十二名,仲清、高品才高运蹇,皆被落。此科最年轻者,就是子玉一人,授了编修之职。颜夫人好不喜欢,正是身经三试,压倒群英,比中状元难得多了。子玉见仲清、高品、王恂等落第,心甚不安,并不以此自得,反谦谨了许多。拜了保荐老师,刘尚书是熟极的。及谒阅卷老师,苏侯见了子玉,就想起子云之言,真是吉星鸾凤,喜不可言。王文辉与陆夫人心中半喜半闷:喜的是子玉考中,闷的是王恂、仲清不中。但接着要办女儿的喜事,也就喜多闷少。

一日,王恂的妻子孙佩秋与仲清的妻子蓉华,到琼华房里来贺喜。蓉华道:“妹夫恭喜,压倒了天下英才!如今是玉堂金马,才子神仙,比今科鼎甲还要体面了好些。这是妹妹的福气,我如何比得上来!”佩秋讲道:“二姑爷真是天下第一个才子!我听这些赴考宏词,从前中过鼎甲、点过翰林的也有在内,也考不过二姑爷。二姑爷不是名闻天下么?状元三年出一个,这宏词科是几十年考一回。不比中状元强得多了?”你一句我一言,把个琼华说得脸红,又不好回答,心上虽是喜欢,但未过门,如何可以公然领谢,只得手拈衣带,低头不语,姑嫂二人见他不好意思,就不说了。

蓉华见他妆台上摆设得甚是精雅,见桌上有一本诗集,蓉华翻看时,是南海杜军门浣白夫人的诗草。蓉华道:“这浣白夫人诗怎样?”琼华道:“诗也做得好,就是不脱闺门气,无甚体裁。”蓉华道:“你看那些题词呢,要算谁的好?”琼华道:“那瑶因女史十首七绝,就做得好。还有那浣香、浣兰这几首七律,真是绣口锦心,香因慧果,这两人不知是哪里人?”蓉华道:“这两人我七月内都已会过。有他们的诗么?我前日倒没有细看。”琼华翻了出来,蓉华看了道:“果然!这浣香、浣兰是苏年伯苏侯的女儿。浣香嫁与华家,浣兰就是田春帆新娶的夫人。这两姊妹真是才貌双全,世间少有的。”琼华道:“就是他们么?怪不得母亲回来,这么夸奖他们。”佩秋道:“他们姊妹倒像双生似的,一模一样,比二位姑娘生得还要像些。”

蓉华道:“我们虽是亲姊妹,其实不很像。你看二姑娘的秀艳风韵,倒像隐在肌肤眉目里面,像个碧纱笼罩着牡丹花,那花情花韵,隐隐的要透在外面,然却不露出来。我近来已是老干横斜,绝无姿态。你不见我面上颧骨也要显出来了。”佩秋道:“这是你近来瘦了些,终是有个外甥,自然累得慌了。我看苏氏姊妹,浣香华妍,像朵白牡丹,浣兰清艳,像是粉芍药;袁绮香像莲花,香能及远,觉有潇洒出尘之致。”蓉华道:“刘大嫂呢?”佩秋道:“刘大嫂倒像碧桃花儿似的。”琼华笑道:“刘大嫂小小巧巧,绝像樱桃花。他又会笑,又像含笑花,这个人最有趣的。”又问蓉华道:“那浣白夫人诗,你题没有?我打算也要题一首。”

蓉华道:“我实在心绪不佳,作出来也是不好,不如藏拙为妙。你是题的什么?你的歌行最好,自然是长古了。”琼华笑道:“我昨日胡乱作了一篇,要哥哥改改。他倒说好,就这么样。我细看实在不好,要重作了,还得姐姐润色润色。”蓉华笑道:“要我润色,那就请着了铁匠,点金成铁了。”佩秋道:“我看学作诗也不容易,人说‘熟读唐诗三百首,不会吟诗也会吟’。若说唐诗三百首,我就很熟的,就是不会作诗。”蓉华道:“你是不肯作,作了又不肯给人看。前日你的《七夕》诗我就看得很好,为何有这样诗才要秘不示人呢?”佩秋笑道:“我何曾作什么《七夕》诗?你从何处看来?”蓉华道:“我听哥哥念的,还赞得了不得,这是谁作的呢?”佩秋笑道:“或者就是你哥哥作的,作得不好就说是我作的了。 ”

琼华笑道:“嫂嫂你说《三百首》很熟,你得意是哪几首?”佩秋道:“我最爱念的是七绝,杜牧之的几首:‘折戟沉沙铁未销’、‘烟笼寒水月笼沙’、‘青山隐隐水迢迢’、‘落魄江湖载酒行’、‘银烛秋光冷画屏’;李义山之‘君问归期未有期’,温飞卿之‘冰簟银床梦不成’。七律是李义山的《无题》六首,与沈佺期的‘卢家少妇郁金堂’,元微之的‘谢公最小偏怜女’。五律喜欢的甚多。七古我只爱《长恨歌》《琵琶行》。五古我只爱李太白之‘长安一片月’与‘妾发初覆额’两首。”蓉华道:“你喜欢,我也喜欢些。五古如孟郊之‘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’;杜工部之‘侍婢卖珠回,牵萝补茅屋’,写得这般沉痛。七古如李太白之《长相思》、《行路难》、《金陵酒肆》、岑参之《走马行》,杜少陵之《古柏行》、《公孙大娘舞剑器》,韩昌黎之《石鼓歌》,李义山之《韩碑》。五律如‘山中一夜雨,树杪百重泉’;‘星垂平野阔,月涌大江流’;‘时有落花至,远随春水香’;‘承恩不在貌,教妾若为容’。七律如崔颢之‘岧荛太华俯咸京’,崔曙之‘汉文皇帝有高台’,李白之‘凤凰台上凤凰游’,你倒不得意么?”佩秋道:“我也有得意的,譬如那大家的诗力量大,我就不能学他。若小巧些的,意远情长,还容易领略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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