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六十六 公孙刘田王杨蔡陈郑传第三十六 第3节
朝中郎官老规矩,郎官须由家中出钱,支付自己在任上的一应开支,包括文书支出,才有补官机会,因此郎官又被称为“山郎”。郎官因为有病休息一天,要用一天假日补上,以至于一年到尾,没有休假日。一些家里有钱的郎官,每天出外游玩,他们可以拿钱行贿,以求补官时得到好的职务。因此货赂公行,大家竞相效仿。杨恽担任中郎将后,停止“山郎”旧例,将郎官府衙的财政开支,全部移交予大司农,由大司农负责全年财政支出。郎官有病需要休假,以及公假休憩,均按照法规执行。郎官、谒者有罪过,辄上奏朝廷免官,再举荐品行优秀,有才能的人补充,郎官职务可以晋升至郡太守、九卿。制度确定下来后,郎官们莫不勤奋努力,请客送礼,贿赂公行的事情被杜绝。令行禁止,朝廷上下齐心协力,翕然同声。宣帝于是提拔杨恽为诸吏兼任光禄勋,对杨恽格外信任。
在当初,杨恽从父亲手中继承五百万家产,等到受封为列侯,杨恽遂将这些财产分送予族中的亲属。杨恽的后母没有生过孩子,所分财产也是数百万,后母去世后,将身后财产全部留予杨恽,杨恽把这些钱也全部拿出来,分送予后母的昆弟。杨恽两次接受遗产达上千万,统统拿出来,分送予他人。杨恽轻财好义,受到人们的称赞。
杨恽在朝中任职,清正廉洁,郎官们均认为杨恽公平无私。然而杨恽喜欢在他人面前自我吹嘘,生性刻薄,喜欢揭露他人短处,同事中对自己有不恭敬的,一定要找机会报复,不肯向他人服软。因此在朝中结怨一些人,杨恽与太仆戴长乐有矛盾,最后也因为此而在官场失意。
戴长乐,宣帝在民间生活时,与宣帝是很好的朋友,等到宣帝继位,做了皇帝后,提拔过去的好友戴长乐。戴长乐曾经奉诏负责天子交办的事务,演习宗庙祭祀礼仪,回来后对掾史说:“我今天面见皇上,当面接受皇上的诏命,代替皇上演习祭祀礼仪,由秺侯金赏为我驾车。”有人为此事上书,告发戴长乐言语失当,朝廷将此事交予廷尉处理。戴长乐怀疑是杨恽在背后教唆他人告发自己,于是上书告发杨恽:“高昌侯董忠驾车闯入北掖门,杨恽对富平侯张延寿说:‘听说以前也有车辆在宫中狂奔,撞坏殿门,门闩被撞断,马因此而被撞死,昭帝此后就驾崩了。这一次又是这样,这是天命,人力难以掌控。’左冯翊韩延寿有罪被逮捕入狱,杨恽上书为韩延寿鸣冤。郎中丘常问杨恽:‘听说君侯上书为韩冯翊鸣冤,他还能活命吗?’杨恽说:‘事情哪有那么容易!正直的人都难以保全自己。我还不能自保,像人们常说的,老鼠不能把大于鼠洞的草圈衔进鼠洞。’还有中书谒者令宣把单于派来的使者讲的话,写成文字,拿给将军们、以及朝中二千石官员看。杨恽说:‘在前朝,冒顿单于曾经得到过汉朝的美食、好东西,说闻之腐臭,单于不会来的,此事已经很明显。’杨恽在宫中西阁观看人物画像,指着桀、纣的画像,对乐昌侯王武说:‘天子经过这里,询问桀、纣的罪恶,可以从中学到东西。’画像中还有尧舜禹汤,不举圣人的例子,而举桀纣。杨恽听到匈奴投降汉朝的人说,单于被杀,杨恽说:‘有这样不肖的君王,大臣为他谋划好的策略不用,导致自己不得好死。像秦朝时,只会任用邪佞大臣,诛杀忠良,最终遭遇灭亡;假若亲近贤明大臣,至今也不会灭亡。这些昏君,古今都一样,是一丘之貉。’杨恽妄引亡国之君,诽谤当今朝廷,没有人臣应该遵循的道义。还曾经对我戴长乐说:‘正月以来,天阴却不下雨,《春秋》中也有这样的记载,夏侯胜曾经为此警告过昌邑王,天子恐怕不能再到黄河以东祭祀后土祠庙啦。’以此拿皇上来开玩笑,真是悖逆,毫无道理。”
宣帝于是将杨恽逮捕,交予廷尉审理。廷尉于定国审问杨恽,还有证人证明。廷尉上奏说“杨恽仍不服罪,反而私下里串通叫尊的户将,想让他去警告富平侯张延寿,说‘太仆戴长乐有几件事是死罪,早晚要被判处死刑。杨恽有幸与富平侯结为姻亲,现在揭发的这些事,只是我们三人在一起闲聊时讲的话,’只要富平侯说:‘当时没有听到杨恽说过这些话。’自然就会与太仆戴长乐揭发的不一致。’尊说:‘我不能做这种事情。’杨恽大怒,竟然拿着大刀,对尊说:‘一旦戴长乐得到富平侯的证言,证实我有罪,那么我就要被灭族!你不能泄漏我让你讲的话,让太仆戴长乐知道了,又要加重我的罪。’杨恽身居九卿高位,担任诸吏光禄勋,是皇上的宿卫近臣,受到皇上信任,参与朝中政事,却不能尽心竭力地效忠皇上,尽到一个做臣子的责任,狂妄地心生邪念,散布妖言恶语,大逆不道,奏请将杨恽逮捕治罪。”宣帝不忍心处死杨恽,下诏将杨恽、戴长乐贬为庶人。
杨恽失去了爵位,官职,呆在家中经营产业,修建住宅,靠赚钱谋利自娱。又过了一年多,杨恽的朋友安定郡太守西河郡人孙会宗,是一位有谋略的士人,给杨恽写信,劝谏杨恽,说大臣一旦在朝中遭到贬谪引退,应该阖门在家中静坐,以表示惶恐,表现出一副可怜样子给外人看,不应该再治理产业,结交宾朋,夸耀过去的成就。杨恽身为宰相儿子,很小即已经在朝中显露头角,因为一件说不清的事情被贬黜,心中有怨恨,于是给孙会宗回信,杨恽说:
杨恽我才能低下,行为污浊,做学问也没有什么造诣,幸亏还有着先人曾经在朝中留下的功业,使得我能够在宫中宿卫,因为遭遇霍氏谋反,得以立功受封为列侯,所任职务与皇帝的褒赏均难以胜任,最终还是遭遇不测之祸。足下爱怜我的愚昧,赐予我书信,教导我尚未认识的道理,殷勤备至。但我认为足下还是不了解事情的原委,只是根据社会上对人的毁誉,妄加评议。请让我谈谈鄙陋的想法,就算是在文过饰非吧,如果继续保持沉默,恐怕会违背孔子所说的“各言其志”的古训,因此敢于在此略陈鄙陋,望君子能够稍加留意!
杨恽的家族在显赫时,担任两千石官员,乘坐朱轮车的有十余人,我也曾经位居九卿,爵为列侯,统领皇上的侍从官员,参与朝中的政事,在当时却不能有所建树,以宣扬皇上的圣德,也不能与朝中群僚同心协力,辅佐皇上拾遗补缺,这已经是窃居尊位,有尸位素餐之嫌。再加上贪图禄位,羡慕权势,不能够及时隐身而退,最终遭遇变故,被世人横加指责,以口舌之祸遭人揭发,身陷北阙,听候处罚,妻子儿女也遭受囹圄之灾。在当时,我痛恨自己,即使掉了脑袋也难以塞责,谁想到还能够保全性命,还能够奉祀先人的坟墓?感谢皇上圣明,皇上的恩德难以报答。君子奉行道义,乐以忘忧;小人全躯保命,悦以忘罪。我暗自思量,所犯下的罪行太大,我的行为已经有所污损,就做一个庄稼人算了,以此来了却残生。因此率领妻子、儿女,辛勤劳作,种桑养蚕,灌园治产,给朝廷按时交纳赋税,没想到这样做也会遭到非议。
人情不能禁止的事情,圣人也难以禁止,从君父到双亲,为他们服丧送终,也有结束的时候。臣在朝中获罪,已经过去三年。现在做了农民,辛勤劳作,按时祭祀,烹羊蒸羔,饮酒作乐。我的祖先本来是秦人,我还会唱几句秦腔。我的妻子,是赵国人,也善于弹琴鼓瑟。奴婢中,会唱歌的还有数人,每当酒酣耳热,仰天击缶,大家聚在一起,尽情欢乐,歌呼连声。歌词唱道:“田彼南山,芜秽不治,种一顷豆,落豆剩萁。人生须行乐,何须待富贵!”在当时,拂衣而起,奋袖而舞,挥袖顿足,可谓是荒嬉无度,不知所以然尔。杨恽家中还有些剩余的俸禄钱,还可以贱买贵卖,赚取一点儿蝇头小利,这些都是商人们所做的事情,污秽不堪,现在我杨恽也要试一下了。下流之人,众毁所归,不寒而栗。即使了解我的人,也不齿于我现在的所作所为,随意讥讽,那里还会有人赞誉!董仲舒先生不是曾经说过吗?“诚心求取仁义,还常担心百姓不能教化,这是士大夫们要做的事情;诚心谋求财利,还常担心钱财不够使用,这是平民百姓们要做的事情。”因此我与君,已经可以说是“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”了。先生怎么能用士大夫的标准,来要求我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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