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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八十七上 扬雄传第五十七上

扬雄,字子云,蜀郡成都人。扬雄的先祖来自于周代的伯侨,因为后代支庶的采邑封在晋国扬地,此后即以采邑名称作为家族姓氏,不清楚伯侨在周代属于那一个支系。扬地在黄河、汾水之间,周王室衰落之后,扬氏在此后还受封过侯爵,号称扬侯。晋国六卿争权,韩、赵、魏兴起,范氏、中行氏、知伯先后灭亡。在当时,扬侯处于危险之中,只得逃往楚国的巫山,在巫山安家。秦末楚汉相争时,扬氏家族又溯江而上,来到巴郡江州县。到了扬季这一代,扬季担任过庐江郡太守。武帝元鼎年间(公元前116-前111年),因为避仇,扬季再次溯长江而上,来到岷山南麓,在一个叫做郫县的地方安居下来。在郫县,扬季拥有一百余亩田产,还有一座住宅,此后家族即在郫县定居下来,以农桑为业。从杨季到杨雄,家族里五代人单传,均只生下一个儿子,杨雄在蜀地没有其他亲属。

杨雄从小好学,学习不拘泥于章句,训诂仅略通而已,但是杨雄博览群书,无所不读。为人简约随易,因为口吃,不善于言谈,性情沉静,喜欢思考,生活恬淡自如,没有更多的嗜好,不醉心于富贵,不因为贫贱而有丝毫不快,不刻意表现出品行端庄以博取名誉。家中财产不足十金,无一石米的积蓄。杨雄淡泊宁静,心态自若,为人大度,非圣贤之书,扬雄不会倾心阅读;非出于本意,即使能够富贵,扬雄也绝不会摧眉折腰,只醉心于辞赋写作。

在当时,蜀郡已经有名人司马相如。司马相如善于辞赋,所创作的辞赋讲究辞藻蕴籍、弘丽,举止温文尔雅,扬雄心中常羡慕不已,每次作赋,扬雄会模仿司马相如的写法。又惊讶楚人屈原的辞赋竟然超过相如,在战国末期,屈原是楚国大夫,为权贵所不容,写下《离骚》以抒发愤懑,最终沉江而死。扬雄在悲悼中阅读屈原的辞赋,每当读起《离骚》,常会热泪盈眶。扬雄认为,君子得时,大可一展抱负;不得时,即应像龙蛇一样蛰伏。是否遇上明主,自有命中注定,何必一定要殒命沉沙!在创作辞赋时,扬雄仿照《离骚》,反其道而用之,从岷山上将写好的辞赋投入江流中,用以祭奠屈原,名字叫做《反离骚》。此后扬雄又仿照《离骚》,另外写作一篇,名字叫做《广骚》,又仿照《惜诵》以下《怀沙》写成一卷,名字叫做《畔牢愁》。《畔牢愁》、《广骚》,流传得不广,只有《反离骚》流传得较广,其辞如下:

与周氏有蝉联兮,予远祖生于汾水之滨,宗族谱牒上有伯侨兮,其后世谓之扬侯。于周代在楚国封侯兮,家族溯江而上居于岷山,临江潭而追思兮,凭吊楚先贤于湘水汨罗潭畔。

叹天道之不明兮,惜乎纯洁而遭逢乱世!罔顾纷乱欲表忠心兮,罹遭谗毁何其惨怛。

汉历十世之阳朔兮,时辰位于周历岁首,皇天清而隆盛兮,度后土唯念康宁。思慕先祖为洪族兮,乃著华美之辞章,高谈阔论而轩昂兮,履殿堂视为坦途。华美赞誉纷至沓来兮,何茕茕孑立于世俗!艳娇绝姿堪称佳丽兮,滞留九戎而遭受毁伤。

凤凰翱翔于蓬稿兮,肥鹅漫步乎徜徉!骅骝颠簸于旅途兮,驴、骡同槽为伴侣。荆棘茂盛峥嵘兮,猿狖(yòu)视若畏途,君王偏信椒、兰之谗言兮,吾何以奉上衷肠?

荷梗出水披绿裳兮,荷花展示朱荣,芳香随风飘渺兮,潜伏于碧波中隐踪。闺中佳丽绰约兮,竞相夸耀其艳姿,遭众娉婷妒嫉兮,蛾眉岂能独享尊荣?

神龙卧渊底而栖息,等待风雷而高举,无春雷之摇曳兮,又谁知神龙之所居?叹芳菲难以比拟兮,享华美宏论之辞章,遭季夏之凝霜兮,哀花容之凋零。

赴长江、湘水而南渡兮,遭贬斥憩息于苍吾,临江潭之碧波兮,诉衷肠于重华(舜帝)。倾胸中之愤懑兮,增重华之烦扰,哀阳侯之投江兮,岂非吾之归宿?

欣赏琼玉与秋菊兮,何以延寿天年;临汨罗而自陨兮,恐将日薄乎西山。隐伏于扶桑而终了兮,令其奔驰于云霞,鸾凤翱翔乎天际兮,风伯与云师为伴!

持芷兰与蕙草兮,临湘水而投之;捧椒兰与菌桂兮,赴江湖而沤之。祭神灵以精米兮,又索取彼之灵草,违逆灵气而不辨兮,返回投身于江皋!

遥想先贤傅说兮,何不践行其行踪?惊恐杜鹃啼鸣兮,舍弃百草之华蕊!

抛弃神女宓妃兮,更思瑶台之仙姑,托雄鸩以为媒兮,何以百般拦阻!乘云霓之飘游兮,西望昆仑之缭绕,览四荒而顾盼兮,奈何神女居于巅峰?

既无鸾车以输送兮,何须驾八龙以翱翔?临江畔而掩涕兮,乃著有《九招》与《九歌》?圣哲遭诬枉陷害兮,岂非命运之所托;奈何唏嘘感叹兮,嗟叹君王之迷惑。昔仲尼之去鲁兮,颠沛流离于列国,终于返回故乡兮,何必逆潮流与漩涡!如同渔父所言,餔其醴兮扬其波,沐浴更衣兮任蹉跎,弃许由、老聃之良言兮,重蹈彭咸之覆辙!

到了成帝朝,有宾客推荐扬雄的文章,将扬雄比作是当代的司马相如,成帝在甘泉宫南面的泰一祠庙,汾阴的后土祠庙举行祭祀,祈求能得到上天护佑,希望早日生下继嗣的儿子,召扬雄在未央宫承明殿任待诏。成帝元延二年(公元前11年)正月,扬雄跟随成帝游幸甘泉宫,在返回途中,扬雄献上新创作的《甘泉赋》,借辞赋形式,对成帝进行劝谕。辞中说道:

汉经历十世,皇帝欲郊祀天帝,恢复泰一神祠,汇聚神明,祭祀地祇,祈求赐予与三皇相同的符瑞,建立与五帝一样的功勋,赐福生子,延续圣脉。诏命群僚,选择吉日,良辰吉时,群臣摆列,星罗棋布。招摇星与太岁星兮,诏命钩陈星布列军阵,嘱堪舆神以壁垒兮,鞭笞夔、魖(xū)而惩治獝(xù)狂。八神奔跑以示警跸兮,整肃军纪而队列严整;蚩尤神携带干将而手持玉斧兮,迅跑如飞而跨越沟壑。队伍严阵以待,参差错落兮,飙风迅雷,奋臂攘拳;战马嘶鸣,旌旗猎猎兮,金盔铠甲,威武雄壮;军阵分列,云收雾散兮,刀枪剑戟,耀日辉煌。

天子登上凤凰装饰之乘舆兮,华盖高耸于云端,六匹虬龙为驾兮,抖擞鬣鬃,奔腾向前。率尔凌空,訇然洞开,驾清云而风声掠耳兮,旌旗招展伴随彩霞旖旎!旄旗如流星闪电兮,鸾旗飞扬在翠盖上空。万骑奔驰于左右兮,玉车千乘紧随御驾。车粼粼交响陆离兮,迅若疾雷而逐电追风。跨越高山与群峰兮,攀援于山涧蹊径。登椽栾山而天门洞开兮,驰入阊阖,高处不胜寒。

在当时,还未抵达甘泉宫,遥望通天台之高耸。台下阴森寒冷兮,台上布置错落纷呈,通天台巍峨似达天廷兮,其宏大广阔难以度量。遥望平原一览无余兮,香樟林莽郁郁葱葱;棕榈与薄荷繁茂兮,余辉中光彩照影。丘陵起伏似万马奔腾兮,深沟巉岩叠山而为谷;离宫斑驳陆离明烛辉映兮,峦石错落相连逶迤绵延。

遥看大厦云波诡谲,崔嵬而高峻,仰观桥首而瞩目兮,目眩视头晕而幻影。正浏览其恢弘兮,看东西之漫漫路远途穷,蓦然回首觉彷徨兮,魂灵顿觉昏眇而神迷。凭轩栏而眺望兮,观览山峦之起伏无垠。玉树苍翠而葱茏兮,碧玉骏马、犀牛乎传神。金人仰举起钟虡(jù)兮,雕饰错杂如龙鳞,蜡烛光曜庭堂兮,烛影闪烁而舞动,帝居氤氲似县圃兮,俟泰一神灵之降临。洪台拔地而隆起兮,眺望北极之星辰,星宿排列于苍穹兮,日月运行于天际,雷声震耳似轰鸣兮,闪电耀目于墙垣。魑魅战栗隐其所踪兮,畏穷途末路而狂奔。日影下观其飞梁兮,云蒸雾霭而遮天蔽日。

左彗星右玄冥神兮,前耸立高阙而后立应门;巍峨高耸遮蔽西海幽都兮,涌泉汩汩引出山川。蛟龙盘桓于东崖兮,白虎蹲卧于昆仑。高光殿观览周游兮,西厢彷徨于清幽。前殿嵯峨其宏大兮,和氏壁玲珑剔透,飞檐斗拱之微妙兮,宫殿巧妙鬼斧神工,殿宇内空旷寂寥兮,恰似紫微星宫之峥嵘。曲廊交错相互勾连兮,高低错落兮彼此呼应。乘云阁而上下交错兮,朦胧间似浑然天成。曳彩虹之相互牵引兮,扬翠云之漫卷星空。历璇室与倾宫兮,恰似登高望远,临乎深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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