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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一百上 叙传第七十上 第2节

当初,成帝的性情宽厚,能够容忍大臣们的逆耳谏言。因此王音、翟方进等人敢于直斥成帝的过失;刘向、杜邺、王章、朱云等人也敢于肆意犯上。从成帝的老师安昌侯张禹,到成帝的几位舅舅,大将军兄弟和朝中的公卿大夫,后宫外戚以及史氏、许氏家族,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外戚,莫不受到朝中大臣们的弹劾诋毁。谷永曾经说过:“建始、河平年间(公元前32-前25年),许氏、班氏作为外戚贵族,他们的势力倾动前朝、熏灼四方,皇帝的赏赐难以计数,为此宫内的仓库空虚,后宫嫔妃们受到的宠幸难以想象。可现在还要超过此前,后宫中受到的宠幸,超过此前十倍。”谷永指的后宫是赵氏、李氏,事实也是如此。

班穉生下班彪。班彪,字叔皮,幼年时与堂哥班嗣在一起读书学习、游玩。班氏家中收藏有皇上的赐书,作为外戚,家庭富有,喜欢古文的士人从远方到长安来,像班彪父亲的好朋友扬雄(字子云)等人,一定要到家中来拜访。

班斿的儿子班嗣虽然钻研儒学,但是也崇尚老子、庄子的学问。桓谭曾经向班嗣借有关庄子的书籍,班嗣说:“像庄子这样的圣人,是古时候的圣贤,有超过常人的智慧,一生中注重修养,保持纯真,崇尚自然,澹泊名利,只能当作师友来看待,不应该受到世俗的玷污。这就如同是在清澈的溪水边,潺潺流水,君子蓑笠垂钓,万物不能污染其心灵;君子隐居于山林之间,世间任何美事,均难以改变其志向。庄子不受世俗网罗的羁绊,不理会帝王利益的引诱,心胸坦荡,超凡脱俗,谈论者不闻其名,反而更感觉其思想珍贵。今天我们这些俗人,已经习惯了仁义的桎梏,为名声所拖累,按照周公、孔子的思维方式去行事,将颜回、闵子骞当作做人的榜样,完全受困于世俗中的儒学,为何还要去学习老、庄哲学?在古时候有邯郸学步的故事,意思是学习者没有成功,反而忘记了来时的步法,最后只好爬着回去!我担心无目的地学习老、庄思想,也会得出同样的结果,所以不敢把书借予你。”班嗣的行为,如同他的观点一样。

班穉的儿子班彪认为:只有圣人的学说才值得努力钻研,在班彪二十岁那一年,王莽失败被杀(公元23年),世祖(刘秀)在冀州即位。当时隗(wěi)嚣盘踞在陇西,拥众割据,招揽天下的英雄豪杰;公孙述在蜀郡僭越称帝。天下一时间风云际会,大的割据者占有数个州郡,小的割据者也占有几个县邑。隗嚣问班彪,说:“在古时,周王室衰落,战国纷争,天下分裂,数百年后才重新归为统一,那些纵横天下的英雄,今天还会再现吗?能够接受天命,安定天下的人,会落在谁的身上?请先生教我。”班彪说:“周代的兴衰与汉代不同。在古时,周王室设立了五等爵位,诸侯国间各自为政,王室如同是一颗大树的主干,根浅干弱,而下面的诸侯国却是枝繁叶茂,因此在王朝末世,才会战争连年不断,诸侯国间纵横捭阖,战国七雄争霸,这是天下形势使然。汉朝继承秦代的制度,将诸侯国改制为郡县,皇室有无上的权威,臣下没有百年的传承。在成帝朝,因为成帝将朝政大权交予外戚掌握,哀帝、平帝又相继短寿,国家三朝没有皇位继承人,危机从上面引起,对于下面的郡县,并没有改变制度上的设计。王氏在朝中虽然尊贵,权倾朝堂,窃据尊位,在下面的郡县,却很难找到同盟者。即使王莽做了真皇帝后,天下人也只是为汉室叹息,仅过去十余年,即内外反叛,远近义军纷纷起事,佯称汉将军的人难以计数,他们均自称为刘氏后裔,大家起事的目的不谋而合。现在天下豪杰,虽然占据着州郡,但仍然缺少战国七雄时的资本。《诗经》中说:‘皇天上帝,俯视下土,观察四野,愿民安宁。’现在的百姓仍然在歌颂和思念汉室的圣德,向往着刘氏的统治,这些均能够看得清楚。”隗嚣说:“先生比较了周代、汉代的形势不同,先生说得对,至于说到百姓已经习惯了刘氏的统治,愿意看到汉室再次复兴,却未必见得!当初秦失其鹿,刘邦只是捷足先登而已,当时的民众那里知道有什么汉朝!”班彪听出了隗嚣话中的含意,又想到隗嚣为人狡黠,行为狂妄,于是写下《王命论》,以阐释自己的观点,希望能够挽救时弊。文章中讲:

在上古时,尧帝禅位予舜,曾经郑重地嘱咐舜:“郑重地告诉你,舜,天命的历数在你身上。”舜帝以同样的方式禅位予大禹。当时的朝中辅政大臣有后稷(周的始祖)、商契(商的始祖),他们曾经辅佐过唐尧帝、虞舜帝,上古时的君臣,功业光照四海,事迹流芳百世,到了商汤、周武王时,却是以武力夺取天下。这是因为在当时,商汤、周武面对的时代已经不同,无论是禅位,或者是以武力夺取天下,均须顺应时代的发展与变化,帝王所创立的功业,还要顺天应民,符合历史的发展。据说,刘氏是尧帝的后裔,是氏族中的大姓,这些在《春秋》中均有记载。尧帝属于火德,汉代继承火德,高祖在沛县大泽中造反起事,有神母在夜间暗示,以此来彰显赤帝的符瑞。由此看来,帝王在传承时,会有明圣来显示懿德,而后才能够创立下丰功伟绩,为后来事业的成功,打下坚实的基础,帝王的功绩上通于神明,其恩泽流布于下民,因此在祭祀时,才能够招来鬼神护佑,享受他们供奉的祭品,天下最终归为统一。还从未听说过,妄图掌控天下的人,毫无根基,没有积累下任何功德,即可以平地崛起,稳坐在帝王的位置上。世俗百姓只是看到了高祖从布衣百姓起家,却并不了解其中的原委,以为仅仅是遭遇天下大乱,侥幸奋剑斩蛇,游说的士人,则比喻为天下逐鹿中原,只是捷足者先登罢了,却不知神器自有天授,不能仅依靠力量或者权谋,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,这样的认识太过于肤浅,实在是可悲!世上之所以有这样多的乱臣贼子,也是因为这个原因,他们怎么不懂得天道?又不明白人在其中究竟能起多大作用!

饥寒交迫的流民,在流亡的路上忍受着饥寒,盼望着能够有一件短衣抵御寒冷,有一碗残羹充塞荒腹,他们梦想的不过是一金,然而最终的命运,却是冻馁,死于沟壑。为什么?人的贫穷同样有着命运在安排。更何况天子的尊贵,享有四海的富饶,还有神明的护佑,岂可以妄存非分之想?那些所谓遭遇了厄运的流言,想借此而篡夺汉室江山,即使勇猛如同韩信、黥布,强大如同项梁、项籍,侥幸如同王莽,其结果只能是身首异处,被剁成肉酱;更何况是细民百姓,其功德还远不如这些盖世英雄,竟然也想要觊觎天子的位置!这如同是驽马行路,未经过千里长途的奔波,燕雀之志,不了解奋翼长空的雄鹰,斗拱之才,难以承载千钧的负重,斗筲之子,岂能够担负起帝王的重任。《易经》中讲:“鼎足断裂,食材倾覆。”其实指的还是难以胜任。

在秦代末世,起义的豪杰共同推举陈婴,担任义军的大王,陈婴的母亲急忙阻止,陈母说:“自从我嫁到你们陈家,就知道你们祖上时代贫贱,突然富贵,这其实是不祥之兆,不如将兵权让予他人,事情成功,只是少得到一些利益,不成功,灾祸自然会有人来承担。”陈婴听从了母亲的劝告,陈氏家族因此而得以享受安宁。王陵的母亲已经看出项氏必然败亡,刘氏一定能够获取成功。当时王陵是汉王的将军,母亲被楚军俘虏,有汉王的使者前来,王陵的母亲见到使者后,对他们说:“告诉我的儿子,汉王是一位长者,一定能够获取天下,让我的儿子谨慎地侍奉汉王,不要怀有二心。”随即当着汉使的面,伏剑自杀,以此来坚定儿子的信念。在此之后,天下果然属汉,王陵也因此成为汉室的宰相,得到封侯的厚遇。以匹妇的智慧,尚能够辨明事情的真谛,探究祸福的渊源,以保全家族的安危,其事迹流芳于后世,载入史册,更何况大丈夫要做大事情,更需要冷静思考!因此说:贫穷、显达皆有命,吉凶、祸福皆由人,陈婴母亲知道进退,王陵母亲看出兴衰,举出这些事例,只是要说明,帝王的名分,是上天早就已经安排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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