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王说：“不是这样的。我听说：直言谏诤的人是国家的福泽，谗谀谄媚的人是国家的祸端。君主听信谗谀谄媚的话，是十分愚蠢煳涂的。即使这样，灾祸也不会没有缘故地降临，幸福也不会毫无原因地来到。天地元气相合，生出世间财富。阴阳有所分别，不能离开一年四季，十二个月，日子一到就是一个周期。圣人明了这个道理，自身才会无灾无难。圣明之君利用这个道理，没有谁能够欺骗他。所以说幸福能够来到，人们要依靠自己去创造；灾难即将降临，也是人们自身行为所导致的。灾难总和幸福同在，刑罚和赏赐也是相辅相成的。圣人明辨这个道理，所以才知道吉凶。夏桀、商纣之时，和上天争夺功劳，阻拦鬼神行动，让他们不得交流沟通。这原本就已经残暴无道了，而谗谀之臣又非常多。夏桀身边有位谗臣，他的名字叫赵梁。他怂恿夏桀做些残暴无道的事情，劝说他像狼一样贪婪，将商汤在夏台囚禁，杀掉了关龙逢。左右的侍臣都害怕被杀，都在一旁献媚谗谀。国家如同堆起来的鸡蛋一样危险，人人却都说着并不要紧。高呼赞美着万岁，欺骗说国运未到尽头。蒙蔽夏桀的耳目，与他一同欺诈颠狂。商汤最终讨伐夏桀，夏桀被杀死，国家覆灭。夏桀宠信赵梁这样的谗臣，独自承受祸殃。《春秋》记录下这件事，到现在仍让人难以忘记。商纣王有一位谗谀之臣，他的名字叫左强，口才很好而且很会看眼色，唆使纣王修建象廊，象廊高耸直入云天，还放置了玉床。用犀牛角与美玉制成的器物盛物，用象牙制的筷子吃饭。挖掉了圣人比干的心脏，砍掉了壮士的小腿。箕子唯恐被杀掉，披头散发，装作癫狂。商纣杀掉了周太子厉，拘禁了周文王昌。将文王关进了石室，打算把他从夜里囚禁到天明。阴兢救出了文王，与他一同逃走。文王来到周地，得到太公望。他发动士卒，聚集军队，与商纣交战。文王生病死去，士兵们载着他的牌位继续前进。太子发替代父王成为统帅，号为武王。武王在牧野和纣王交战，在华山以南击溃了纣军。纣王没能取得胜利，兵败撤走，武王将他围困在象廊。纣王在宣室自杀身亡，死去之后也没能被埋葬。头被挂在了车子的横梁之上，由四匹马拖拽着前行。每当我想起纣王这样的结局，心中难过得如同沸腾的水一样翻滚不休。这些人都曾拥有天下且尊贵到成为天子，只是太过傲慢。欲望从没有过满足的时候，做什么事都喜欢好高骛远，贪婪暴戾而又骄傲奢侈。不任用那些忠诚守信的人，反倒听信那些谗谀谄媚的臣下，被天下人所耻笑。如今我的封地在各诸侯国之间，如同秋季鸟兽的毫毛一样微小。如果有一件事处置的不够妥当，又如何能够逃脱灾难！”

卫平回答说：“并非如此。尽管黄河尽管又神又贤明，但是比不上昆仓山；长江的源头虽然畅通，却不如四海。而且人们尚能夺取昆山和四海的宝物，天下诸侯争抢它们，战事因此而兴起。小国被攻灭，大国陷入危险，杀掉别人的父母兄弟，抢走他人的妻儿子女，攻破他国国土，捣毁别国宗庙，来争抢这些宝物。攻伐抢夺，这就是强暴。所以说取之用强暴的手段，治理则要运用文明的教化。不要违背四时的秩序，一定要亲近贤士；与阴阳一同变化，鬼神也可以被驱使；和天地相沟通，与它们作朋友。天下诸侯都来臣服，百姓生活殷实而欢喜。国家安定祥宁，和世道一同除旧迎新。商汤和周武运用这样的办法，就夺取了天子之位。《春秋》记录下这件事，把它当成规范准则。大王并未把自己称为商汤、周武，却将自己比成是夏桀、商纣。夏桀、商纣施政残暴而强横，本就把这些当成了常事。夏桀修造瓦室，商纣筑建象廊。征用丝帛当柴烧掉，一心想劳民伤财。征税收赋，毫无限度，杀戮百姓，有失法则。他们杀掉百姓的牲畜，用熟牛皮制成袋子，在袋子中装满牲畜的血液，和别人一同悬挂起盛血的皮袋并用弓箭去射，和上天争强。扰乱四时的秩序，在祭祀众神鬼前抢先品尝四时产物。劝谏之人常被杀死，谄媚之臣留在身旁。圣人都归隐起来，百姓没有人外出。天时屡次大旱，国内多有妖孽。蝗灾每年都会发生，五谷总是难以丰登。百姓无法安居乐业，鬼神不能享受祭品。每天都有大风刮起，白昼也是昏天黑地。日食连着月食，熄灭再无光亮。群星乱行不遵轨道，纲纪秩序全都扰乱。由此看来，夏桀和商纣的统治如何能够长久！纵使没有商汤和周武，到了时日也自会灭亡。所以商汤讨伐夏桀，武王击败商纣，是当时形势发展的结果。商汤和周武王这才成为天子，子孙后代也都相继为王；终身都无过错，后人都称赞他们，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停止。这都是顺应时势而行动，用强力处理事请，这样才能成为帝王。如今这只神龟是尊贵的宝物。作为圣人的使者，传给了圣明的贤主。神龟不需要动用手脚，雷电就能伴随它，风雨就会护送它，流水就会漂行它。侯王是有仁德的人，才能够接受它。如今君王是有仁德的人，才能获得这个宝物，却害怕而不敢接受；倘若您把它送走，宋国一定会有灾难。今后纵使后悔，也都来不及了。”

元王于是十分高兴。因此元王就面对着太阳拜谢，拜了两次才接受神龟。选好吉日进行斋戒，甲乙两天最为吉祥。于是杀掉白雉鸡和黑羊，用它们的血浇灌神龟，在祭坛正中用刀剖开神龟，保全龟身完整没有受伤。用干肉和美酒放在龟的身旁作为祭品祭拜它。用点燃的荆木枝烧灼龟甲进行占卜，直到龟甲上出现裂痕。依理使它合于自然，纹理纵横交错。命令卜官进行占卜，所说的话都十分恰当。国家里藏着重宝，声名传遍了邻邦。杀牛以取得皮革，蒙到郑国产的桐木之上，战鼓因此制成。草木依照性质各自制成甲胄兵器。战即胜，攻即克，谁都比不上元王。元王治理宋国时，卫平担任宋国宰相，宋国在诸侯国中最是强大，这就是神龟的力量。

所以说龟的神灵能够到托梦给元王的境地，但却无法自己从渔民的牢笼中逃走。自身可以十言全中，却无法通使黄河之神，回报长江之神。它的贤能能够让人战即胜，攻即克，却无法自己从刀锋下逃脱，得免被剥割的灾难。它的圣哲的智慧可以先知先觉，迅速预见祸福，却无法令卫平不说话。预言事情无不周全，自身却被人捆缚拘禁。遇到坏时机不能趋利避害，又如何能够侍奉贤者！贤明的人有自己的常规，士人有适合自身的言行。所以说，视力很好也会有无法看见的地方，耳朵灵敏也有难于听到的事情。人虽然贤明，也无法同时左手画方，右手画圆；日月光明无比，但有时仍然会被浮云所遮蔽。后羿善射的名声在外，却不如雄渠和蜂门；大禹的善辩与智慧十分有名，却无法战胜鬼神。地柱折断，天原本就没有椽子，又如何能对人求全责备呢？孔子听到了神龟这件事情之后说：“神龟能够预知吉凶，但骨头却是直的，内里干枯。太阳普降仁德而成为天下的君王，却被三足乌鸦羞辱。月亮主管刑罚以辅佐太阳，却被蛤蟆吞食。刺猬被喜鹊侮辱，腾蛇拥有神通却遭难在蜈蚣足下。竹子外表有竹节和纹理，但腹中却直而空；松柏可算是百木的首领，但却往往守护大门。日辰干支并不齐全，因此有了孤虚之法。黄金有疵，白玉有瑕。事情有迅疾的，也有徐缓的。万物都有它的短处，也有它的长处。渔网的网眼有细密的，也有粗疏的。人都有可贵的地方，也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。如何能够恰好合适呢？事物怎么可能尽善尽美呢？上天尚且不够完整，所以世人修建住屋时，要少放三块瓦片，以便和上天的不完整相合。天下事物如同台阶有高低之分，万物有所缺陷才能生存。”

褚先生说：渔夫撒下渔网捕获了神龟，神龟自己给宋元王托梦，元王召来博士卫平并将梦中所见龟的情况告诉他。卫平进行卜筮，测定日月的位置，辨别轻重和长短，观察吉凶之兆，占卜预知神龟与元王梦中所见之物的颜色相同。卫平劝谏元王将神龟留下，并把它当作国家的贵重宝物，这事很好啊。古时提到占卜一定会说到龟，是因为龟有灵验的好名声，这事从古至今已经很长时间了。我将它记述下来撰写了这篇传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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