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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千金不易父仇 一死曲伸国法 第3节

只见过了几日,汪知县来了,满城这些仗义的,并他本村的里邻,都去迎接,道:“王俊杀叔是实,世名报仇也是理之当然。”要求汪县尊保全这孝子。汪县尊已申了上司,见上司没个原免他的意思,唯有检验,可以为他出脱,只得又去取他父亲尸棺。世名听了,把头乱撞,道:“他们只要保全我的性命,苦要残我父亲的骸骨,我一死可以全我父了!”那看守的因陈知县分付,死命抱住,不能得死。到了次日,通学秀才都衣巾簇拥着世名,来见汪县尊,道:“王俊杀叔,去今六年,当日行贿之人尚在,可一鞠而得,何必残遗骸致残孝子?况且王俊可银产偿叔父之死,今世名亦可返其银产,以偿族兄之死。今日世名,还祈太宗师玉全!”汪县尊道:“今日之验,正以全之。”此时适值棺至,世名望见,便以头触阶石,喷血如雨,地都溅得火赤的。众秀才见了,抱的抱,扯的扯,一齐都哭起来。衙役与看的人,无不下泪。两县尊也不觉为之泣下。

低徊往事只生悲,

欲语凄凄双泪垂。

一死自甘伸国法,

忍教亲体受凌夷。

众秀才又为他讲,汪县尊叫把棺木发回。孝子晕了半日方苏,又到滩边看棺木上船,又恸哭了一番,仍至两县尊前就死。两县叫人扶起,又着医生医治。两个县尊商议,要自见司道面讲,免他检尸,以延他的生,再为题请,以免他的死。孝子道:“这也非法,非法无君。我只办了一死,便不消这两县尊为我周旋委婉。”回到馆中,便就绝食,勺水不肯入口。这些亲族与同袍都来开讲,道:“如今你父仇已报了,你的志已遂了,如今县尊百计要为你求生,这是他的好意,原不是你要苟全,何妨留这身报国?”世名道:“我断不要人怜,断不负杀人之名,以立于天壤间。”原是把头磕破的,又加连日不吃,就不觉身体恹恹。这日忽然对着探望的亲友长笑一声,俯首而逝,殁在馆中。死之刻云雾昏惨,迅风折木,雷雨大作。两县令着他家中领尸,只见天色开霁,远近来看的送的云一般相似。到家他妻子开丧受吊。他妻子也守节,策励孤子成名。

当时在武义连浙东一路,便是村夫牧竖莫不晓得个王秀才是王孝子。只是有识的道:“古来为父报仇多有从末减的,况以王秀才之柔刚并用,必能有济于世。若使以一戍全之,孝子必生,生必有效于国。在王秀才为孝子又可为忠臣,而国家亦收人才之用。即其死,良可为国家人才惜耳!”故吴县张孝廉凤翼高其谊,为立传。

孝廉曰:杀人者死,律也。人命是虚,行财是实,亦律也。彼买和契赃且在,可以坐俊杀叔之罪,可以挽世名抵命之条,何必检厥父尸,以伤孝子之心哉!盖当事诸君子急于念孝子,反乱其方寸,而虑不及此哉?抑天意不惜孝子一死,以达其志,以彰其孝哉?

雨侯曰:丈夫气岸,岂受人怜!怜之深,死之所以愈速也。经而不权,不能无憾于二人。

草莽臣曰:利人之所惊,生人之所贪,乃能不夺于利,不吝于死,筹以从容,出以慷慨。微斯人,吾谁与归!至摹绘之工,此篇可与张孝廉《传》并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