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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悍妇计去孀姑 孝子生还老母 第3节

窄窄春衫衬柳腰,

两山飞翠不须描。

虽然未是文君媚,

也带村庄别样娇。

便肯出半斤银子。徐婆仍旧乘晚来见掌珠,说:“客人已中意,肯出四两银子。连谢我的都在里边。”掌珠道:“这也不论,只是怎得他起身?”徐婆道:“我自有计较。我已与客人说道,他本心要嫁,因有儿子、媳妇,怕人笑不像样,不要你们的轿子迎接,我自送他到船。开了船,凭他了。料他守了一向寡,巴不得寻个主儿,决不寻死。好歹明早收他银子,与他起身!”掌珠此时欲待不做,局已定了;待做了,年余姑媳,不能无情,又恐丈夫知觉,突兀了一夜。

才到天明,只听得有人打门,推窗问时,道:“吴江张家,因姑娘病急,心疼危笃,来说与婆婆。”盛氏听了,便在床上一毂碌扒起,道:“我说他这心疼病极凶的,不曾医得,如何是好?”自来问时,见一汉子,道是他家新收家人张旺,桐乡人。船已在河下。掌珠吃了一惊,心中想道:“他若去,将谁嫁与客人?”便道:“这来接的一面不相识,岂可轻易去?还是央人去望罢。”盛氏道:“谁人去得?这须得我自去。”掌珠道:“这等待我央间壁徐亲娘送婆婆去,我得放心。”便蹙来见徐婆道:“昨日事做不成了!古古怪怪的,偏是姑娘病重来接他,拦又拦不住,只得说央你送他,来与你计议。”徐婆笑道:“这是我的计。银子在此,你且收了。”打开看时,却是两锭逼火。徐婆道:“你去,我正要送他交割与蛮子。”掌珠回来道:“徐亲娘没工夫,我再三央及,已应承了。”便去厨下做饭,邀徐亲娘过来,两个吃了起身。盛氏分付掌珠,叫他小心门户,店便晚开早收些,不要去到别人家去。又分付了阿寿。掌珠相送出门。到了水次,只见一只脚船,泊在河边,先有一个人,带着方巾,穿着天蓝绸道袍,坐在里边。问时,道:“城中章太医,接去看病的。”盛氏道:“闲时不烧香,极来抱佛脚!”忙叫开船。将次盘门,却是一只小船飞似赶来。相近,见了徐婆道:“慢去!”正是徐家来定。徐婆问:“甚缘故?”来定道:“是你旧年做中,说进王府里的丫头翠梅,近日盗了些财物走了。告官着你身上要,差人坐在家里,接你回去!”徐婆道:“周亲娘央我送老亲娘,待我送到便来,暂躲一躲着。”来定道:“好自在生性!现今差人拿住了大舍,他到官,终须当不得你!”盛氏听了道:“这等亲娘且回去罢。”徐婆道:“这等你与章阿爹好好去。”便慌慌忙忙的过船去了。那盛氏在船中不住盼望,道:“张旺,已来半日了,缘何还不到?”张旺笑道:“就到了。”日午,船中做了些饭来吃,盛氏道是女婿家的,也吃了些。将次晚了,盛氏着忙道:“吴江我遭番往来只半日,怎今日到晚还不到?”只见那男子对着张旺道:“你与他说了罢!”张旺道:“老亲娘!这位不是太医,是个桐乡财主章阿爹。他家中已有儿子、媳妇,旧年没了家婆,再娶一个作老伴儿。昨日凭适才徐老娘做媒,说你要嫁,已送银十两与你媳妇,嫁与我们阿爹了!你仔细看看,前日来买酒相你的不是他?我是他义男章旺,那是甚张旺?这都是你媳妇与徐老娘布就的计策,叫我们做的!”盛氏听了,大哭道:“我原来倒吃这忤逆泼妇嫁了!我守了儿子将二十年,怎今日嫁人?我不如死。”便走出船舱,打帐向河中跳。不期那章成之忙来扯住道:“老亲娘!不要短见!你从我不从我凭你,但‘既来之,则安之’。你媳妇既嫁你,岂肯还我银子?就还我银子,你在家中难与他过活。不若且在我家,为我领孙儿过活罢了。”盛氏听了,想道:“我在家也是一个家主婆,怎与人做奶娘?但是回家委难合伙,死了儿子也不知道。不若且偷生,待遇熟人,叫儿子来赎我。”便应承道:“若要我嫁你,便死也不从。若要我领你孙儿,这却使得。”正是:

在他矮檐下,谁敢不低头?

只是想自家苦 ? 家私,自家私囊也有些,都不能随身,不胜悒怏。

徐婆回报,掌珠知道事已成,不胜欢喜。将那银子分一两谢了徐婆,又放心放胆,买了些下饭,请徐婆、杨三嫂、李二娘一干。徐婆又叫他将盛氏细软都藏了,装他做跟人逃走模样,丈夫来问,且说他到张家。计议已定。

不期隔得六七日,周于伦已回,买了些嘉、湖品物,孝顺母亲。跨进门来,止见掌珠坐在店里,便问母亲时,掌珠道:“张家去了。”周于伦道:“去张家做甚么?”掌珠道:“我那日病在楼上,婆婆在店中,忽然走上楼,道:‘姑娘有病,有人接我要去。’我道家中无人,又没人跟随。婆婆定要去,我走不起,只得着徐亲娘送到水次。如今正没人接他。”周于伦道:“莫不你与他有甚口面去的?”掌珠道:“我与他有甚口面?他回你自得知。”周于伦道:“我不打紧,明日我自去接,知道了。”次日打点了些礼,竟到吴江。姐夫不在,先是姊姊来见,道:“母亲一向好么?”周于伦吃了一惊,道:“母亲七日前说你病来接他,已来了!”姐姐听了,也便吃一个大惊,道:“何曾有这事!是哪个来接?”于伦道:“是隔壁徐亲娘亲送到水口的,怎这等说?”两下惊疑。于伦便待起身,姊姊定要留饭,于伦也吃不下,即赶回家。对着掌珠道:“你还我母亲!”掌珠道:“你好没理!那日你母亲自说女儿病来接,就在房中收拾了半日,打点了一个皮箱,张家人拿了。我不放心,央徐亲娘送去,出门时那一个不见?”只见徐亲娘也走过来道:“皇天!这是我亲送到船里的,船中还有一个白胖的男人,方巾天蓝花绸海青,道是城中太医,来接的是甚张旺。”又问邻舍道:“是真出门的?”那一个不道是果然有的。道:“是本日未天明,果然听得人敲门来接。”有的道:“早饭时候,的是穿着油绿绸袄、月白裙出门的。”又问:“家中曾有人争竞么?”道:“并不曾听得争闹。”细问阿寿,言语相同。周于伦坐在家中,闷闷不悦,想道:“若是争闹气不忿,毕竟到亲眷人家,我又没有甚亲眷;若说有甚人勾搭,他守我十余年没话说,怎如今守不住?”又到楼上房中看,细软已都没了,好生决断不下。凡是远年不来往亲戚家里,都去打听问,并不曾去。凡城中城外庙宇龟卜去处,也都走遍。在家如痴如呆,或时弹眼泪。过了半个多月,掌珠见遮饰过了,反来呆他道:“好汉子!娘跟人走,连我如今也疑心,不知你是周家儿子不是周家儿子?”气得个周于伦越昏了。为体面不像,倒收拾了酒店,仍旧外边去做生意,只是有心没想,生意多不甚成。一日转到桐乡,背了几件衣服,闯来闯去,闯到一个村坊,忽抬头见一个妇人在水口洗衣服,与母亲无二。便跑近前,那妇人已洗完,左手绾着衣服,右手提着槌棒,将走到一大宅人家。于伦定睛一看,便道:“母亲!你怎在这里?”原来正是盛氏。盛氏见了,两泪交流,哽咽不语,可是:

大海横风生紫澜,

绿萍飘泊信波翻。

谁知一夕洪涛息,

重聚南洋第一滩。

半晌才道:“自你去后,媳妇怪我说他手松,故意不卖与人。叫他松时,他又故意贱卖。再说时,他叫我自管店,他却日日到徐婆家。我说了他几声,要等你回来对你说,不料他与徐婆暗地将我卖到这章家。已料今生没有见你的日子,不期天可怜见,又得撞见!不是你见我时,我被他借小姑病重赚我来时,眼目已气昏了,也未必能见你!”于伦道:“我回时,他也说小姑家接去。我随到小姑家,说不曾到,又向各亲眷家寻,又没踪影。不知小贱人和老虔婆用这等计策!”盛氏又道:“我与媳妇不投,料难合伙。又被媳妇卖在此间,做小伏低,也没嘴脸回去见人。但只你念我养育你与守你的恩,可时来看我一看,死后把我的这把骨殖带回苏州,与你父亲一处罢了!”言讫,母子大痛。周于伦此时,他主意已定了,身边拿出几钱银子付与母亲,道:“母亲,且收着在此盘缠,半月之间,我定接你回去。”两边含泪分手。周于伦也就不做生意,收拾了竟回。心里想道:“我在此赎母亲,这地老虎决不肯信;回家去必竟要处置妇人,也伤体面。我只将他来换了去,叫他也受受苦!”算计了,回到家照旧待掌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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