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回 吴郎妄意院中花 奸棍巧施云里手 第2节
王氏不孝,两邻证之已详,一出无辞矣。姑免拘究,准与离异。
批罢,光棍道:“求老爷赐一颗宝!”三府便与了一颗印。光棍又用了一钱银子挂了号,好不欣然。来见吴尔辉。吴尔辉看了执照,道:“果然你肯把他嫁我?”光棍道:“不嫁你告执照?”尔辉满心欢喜,便悄悄进去,拿了一封银子——十七两摇丝,三两水丝。光棍看了,道:“兑准的么?后边银水还要好些,明日就送过来。”尔辉道:“我还要择一日,今日初七,十一日好,你可送到葛岭小庄上来。”那光棍已是诓了二十两到手了。
第二日,央了个光棍,穿了件好齐整海青,戴了顶方巾,他自做了伴当,走到张家来。那光棍先走到坐启布旁边,叫一声:“张二爷在家么?”妇人在里边道:“不在家!”光棍便问道:“那里去了?”里边又应道:“一向广里去,还未回。”只见戴巾的对光棍道:“你与他一同起身的,怎还未回?”光棍道:“我与他同回的,想他不在这边,明日那边寻他是了。”戴巾的转身便去。那妇人听了,不知甚意,故忙叫:“老爹请坐吃茶,我还有话问!”那人已自去了。妇人道:“桂香,快去扯他管家来问!”此时这光棍故意慢走,被桂香一把拖住,道:“娘有话问你!”光棍道:“不要扯,老爹还要我跟去拜客!”桂香只是拖住不放,扯到家中。妇人问道:“你们那家?几时与我二爷起身?如今二爷在那边?”这人趑趄不说。妇人叫桂香拿茶来,道:“一定要你说个明白!”光棍道:“我姓俞,适才来的是我老爹,叫我在广东做生意,你们二爷一同起身。因二爷缺些盘缠,问我借了几两银子,故此我老爹来拜。”妇人道:“他仔么没盘缠?”光棍道:“他银子都买了苏木、胡椒与铜货,身边剩得不多,故此问我们借。”妇人道:“他几时起身?”光棍道:“是三月初三。”妇人道:“你几时到的?”光棍道:“前月廿八。”妇人道:“怎同来他又不到?你说‘明日那边寻’,是那边?”光棍道:“我说明日再寻他,不曾说那边。”妇人道:“我明明听得的,好管家,说了我谢你!”光棍道:“说了口面狼藉,又是我的孽!”又待要走,妇人便赶来留,说:“桂香!我针线匾里有一百铜钱,拿来送管家买酒吃!”光棍道:“说便说,二娘不要气。”妇人道:“我不气便了。”光棍道:“你二爷在广时,曾嫖一个杨鸾儿,与他极过得好,要跟二爷来,二爷不肯。直到临起身,那杨鸾儿哭哭啼啼,定要嫁他,身边自拿出一主银子把二爷赎身,二爷一厘不曾破费。因添了一个内眷,又讨了一个丫头,恐怕路上盘缠不够,问我借银十两同来。”妇人道:“既同来,得知他在那里?”光棍道:“这不好说。”妇人道:“这一定要说!”光棍道:“这内眷生得也只二娘模样,做人温柔,身边想还有钱,二爷怕与二娘合不来,路上说要寻一个庄,在钱塘门外,与他住;故此到江头时,他的货都往进龙浦赤山埠湖里去,想都安顿在庄上,目下也必定回了。”妇人道:“如何等得他回,一定要累你替我去寻他!”光棍道:“我为这几两银子,毕竟要寻他,只是不好领二娘去,且等明日寻着了他来回复。”这光棍骗了一百钱去了。这妇人气得不要,人上央人,去接阿哥王秀才来,把这话一说,连那王秀才弄得将信将疑,道:“料也躲不过,等他自回。”妇人道:“他都把这些货发在身边发卖,有了小老婆,又有钱用,这黑心忘八还肯回来?好歹等那人明日回覆,后日你陪我去寻他!”兄妹两个吃了些酒,约定自去。等到初十下午,只见这光棍走将来,桂香看了忙赶进去,道:“那人来了!”这妇人忙走出,道:“曾寻着么?”光棍道:“见了,在钱塘门外一个庄上。早起老爹去拜,你二爷便出来相见,留住吃饭,这货虽发一半到店家,还未曾兑得银子,约月半后还。姨娘因我是同来熟人,叫我到里面与我酒吃,现成下饭烧鸭、熩蹄子、湖头鲫鱼,倒也齐整。姨娘不像在船中穿个青布衫,穿的是玄色冰纱衫,白生绢袄衬,水红胡罗裙,打扮得越娇了。二爷问我道:‘你曾到我家么?’我道:‘不曾。’他说:‘千定不可把家中得知!’昨日不曾分付得,我又尖了这遭嘴。”这妇人听了,把脚来连顿几顿,道:“有这忘八,你这等穿吃快活,丢我独自在家!明早央你替我同去寻他!”光棍道:“怕没工夫,况且我领了你去,张二爷须怪我,后边不好讨这主银子。”妇人道:“你只领我到,我自进去罢,日后银子竟在我身上还,没银子,我便点他货与你!”又留他吃了些酒,假喃喃的道:“没要紧又做这场恶!”妇人又扎缚他道:“我们明日老等你,千定要来!”光棍去了。妇人隔夜约定轿子,又约了王秀才。清晨起来,煮了饭,安排了些鱼肉之类。先是轿夫到,次后王秀才来,等了半晌,这光棍洋洋也到。那人好不心焦,一到便叫他吃了饭,分付桂香看家。妇人上了轿,王秀才与光棍随着,一行人望钱塘门而来。
这厢吴尔辉自行了执照,料得稳如磐石,只是家中妪人不大本分,又想张家娘子又是不怕阿婆的,料也不善,恐怕好日头争兢起来。他假说芜湖收账,收拾了铺陈,带了个心腹小郎欢哥,一个小厮喜童,来到湖上,赁了个庄,税了张好凉床,桌椅,买了些动用家伙,碗盏簇新,做顶红滴水月白胡罗帐,绵绸被单收拾得齐齐整整,只等新人来。只见这张家轿夫抬个落山健,早已出钱塘门,光棍与王秀才走了一身汗,也到城外。妇人推开帘儿问道:“到也不曾?”光棍道:“转出湖头便是。只是二娘这来,须见得张二爷好说话。若他不在,止见得姨娘,他一个不认账,叫我也没趣。况且把他得知了,移了窠,叫我再那里去寻?如今轿子且离着十来家人家歇,等我进去先见了,我出来招呼,你们便进去;我不出来,你们不要冲进。我真要骗他到厅上,叫他躲不及你们方好。”王秀才连声道:“有理!有理!”就歇下轿,王秀才借人家门首坐了。光棍公然摇摆进去,见了吴尔辉,吴尔辉道:“来了么?”光棍道:“轿已在门前,说的物可见赐。”吴尔辉说:“待人进门着。”光棍道:“这吴朝奉!轿在门前,飞了去?只是在下也有些体面,就是他令兄,也是个在庠朋友,见在外边送;当面在这时兑银子去,不惟在下不成模样,连他令兄也觉难为。如今我自领了银子去,等他令兄进来。只是他令兄,朝奉须打点一个席儿待一待,也是朝奉体面。”吴尔辉便叫小厮去看,道:“果然轿子歇在十来家门前。”尔辉便叫小厮去叫厨子,将银子交出,都不是前番银子,一半九二、三逼冲,一半八程极逼火。光棍道:“朝奉不忠厚!怎拿这银子出来?要换过!”吴尔辉道:“兄胡乱用一用罢!这里寓居,要换不便。”光棍定要换,吴尔辉便拿出一两逼火,道:“换是没得换,兄就要去,这两作东罢!”光棍恐怕耽延长久,妇人等不得,赶进来便假脱手道:“罢,罢!再要添也不成体面!”作辞去了。走到轿边,道:“两个睡得高兴,等了半日才起来,如今正在厅上与个徽州人说话,快进去!”妇人听了,忙叫轿夫,一个偏在那里系草鞋带不来,妇人恨不得下轿跑去,便与王秀才一同闯进庄门。吴尔辉正穿得齐齐整整的,站在那边等王秀才,这妇人一下轿,道:“欺心忘八!讨得好小!”那吴尔辉愕然道:“这是你丈夫情愿嫁与我,有甚欺心?”妇人一面嚷,王秀才道:“舍妹夫在那里?”吴尔辉道:“学生便是。”王秀才道:“混帐!舍妹夫张二兄在那里?”吴尔辉道:“他收了银子去了,今日学生就是妹夫了。”王秀才道:“他收拾银子躲了么?闻他娶一个妾在这里!”吴尔辉道:“娶妾的便是学生。”王秀才道:“妹子不要嚷,我们差来了!娶妾的是此位,张二已躲去了,我们且回罢!”吴尔辉道:“仔么就去?令妹夫已将令妹嫁与学生,足下来送,学生还有个薄席,一定要宽坐!”王秀才道:“这等叫舍妹夫出来!”吴尔辉道:“他拿了银子去了,还在轿边讲话。”此时说来,都是驴头不对马嘴,妇人倒弄得打头不应脑,没得说。王秀才道:“方才轿边说话的,是俞家家人,是领我们来寻舍妹夫的,那里是舍妹夫!”吴尔辉道:“那是你前边令妹夫,他道令妹不孝,在县中告了个执照,得学生七十两银子,把令妹与学生作妾。”王秀才道:“奇事,从那边说起!舍妹夫在广东不回,是这个人来说与他同回,带一个妾,住在这厢。舍妹特来白嘴,既没有妾在此罢了,有甚得你银子,嫁你作妾事?”吴尔辉道:“拿执照来时兑去二十,今日兑去五十,明明白白令妹夫得银子去,仔么没人得银?”扯了王秀才道:“学生得罪,宅上不曾送得礼来,故尊舅见怪,学生就补来。桶儿亲,日后正要来往,恕罪,恕罪!”王秀才道:“仔么说个礼,连舍妹早丧公婆,丈夫在广,有甚不孝?谁人告照?”吴尔辉道:“尊舅歪厮缠!现有执照离书在此。”忙忙的拿出来看,王秀才看了,道:“张青也不是舍妹夫名字。是了!你串通光棍,诓骗良人妻子为妾!”一把便来抢这执照,吴尔辉慌忙藏了,道:“你抢了,终不然丢去七十两银子?这等是你通同光棍,假照诓骗我银子了!”王秀才道:“放屁!”一掌便打过去。吴尔辉躲过,大叫道:“地方救人!光棍图赖婚姻打人!”王秀才也叫道:“光棍强占良人妻子!殴辱斯文!”哄了一屋的人,也不知那个说的是。王秀才叫轿夫:“且抬了妹子回去,我自与他理论!”吴尔辉如何肯放?旁边人也道:“执照真的,没一个无因而来之理。”两下甚难解交。巧巧儿按察司湖船中吃酒回,一声:“屈!”叫锁发钱塘县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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