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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回 贪花郎累及慈亲 利财奴祸贻至戚 第2节

次日,把脚下鞋子拆断了两针线脚,便借名缝绽,到他家来。只见皮匠不在,叫了两声,妇人出来道:“不在家!”陈公子看时,越发俊俏,道:“要他做些生活不在,大娘子胡乱替我缝一缝罢!”那妇人笑道:“不会!”公子便脱下来递去,道:“大娘子看一看,不多几针!”妇人来接时,公子便捏上一把,甚是软滑柔润。那妇人脸上一红,道:“相公,斯文家不要粗鲁!”公子也赔笑了一笑。妇人道:“明日来罢!”公子道:“明日晚来。”妇人道:“晚他在邻家吃酒未得回,晌午罢!”公子趑趄出门,妇人也丢一个眼色,缩进去了。陈公子巴不得天明,又巴不得天晚,打扮得齐齐整整,戴了玉簪、金穵、金茉莉筌,一身纱罗衣服,袖子内袖了二三两小锞儿,把一条白纱汗巾包了,对小厮道:“我出去就来,不必跟我。”径到皮匠家来。此时局已成了,听得他叫,皮匠便躲了,教妇人在里面回报:“不在。”陈公子听得声“不在”,便大踏步跳来。妇人已怜他落局,暗把手摇道:“不要来!”那公子色胆如天,怎肯退步?妇人因丈夫分付,只得往楼上便跑。陈公子也跟上,一把抱住,便把银子渡去。那妇人接了,道:“且去,另日约你来!”陈公子道:“放着钟不打,待铸?”一连两个亲亲,伸手去扯小衣,只听得楼门口脚步响,回头看时,皮匠已拿了一把皮刀赶来了。公子急了,待往楼窗跳下,一望楼又高,舍不得性命,心又慌,挪不得脚步,早被皮匠劈领一把,揿在地下。忙把刀来切时,却被妇人一把抢去,道:“王大哥,做甚贼势!”那皮匠便将来骑住,劈脸墩上两拳,公子便叫:“饶命!”妇人又道:“打杀人也要偿命,不要蛮!”公子又叫:“娘子救命!”只见凳上放着这妇人一双雪白好裹脚,被皮匠扯过来,将手脚捆住。这公子娇细人,惊得莫想挣一挣。正捆时,只听得先生高高的唱着本待学过来,公子便高叫:“先生救我一救!”皮匠道:“我也正要捉这蛮子一同送官!”便跳下身来,往下便走。却好先生正到门前,被皮匠一把揪住,便是两掌。钱公布道:“这厮这样可恶!”皮匠道:“你这蛮子,教学生强奸人妇女,还要强嘴!”钱公布道:“那那有有这这样样事?”陈公子又叫:“先生快来!”一结一纽,两个一同上楼。钱公布道:“我教你不要做这样事!令尊得知,连我体面何在?”那皮匠又赶去陈公子身上狠打上几下,道:“娘戏个!我千难万难讨得个老妈,你要戏渠!”公子熬不得,道:“先生快救我!”

野花艳偏奇,狂且着贪想。

浪思赤绳系,竟落青丝网!

先生便问道:“老兄高姓?”皮匠道:“我是洪三十六!”先生便说:“洪兄,愚徒虽然弗好,实勿曾玷污令正。如今老兄已打了渠一顿,看薄面饶了渠,下次再弗敢来!”皮匠道:“‘苍蝇戴网子,好大面皮!’虽是不曾到手,也叫渠亲了两个嘴,定用打杀!”钱公布道:“罢,饶了渠,等渠再赔老兄礼罢!”皮匠道:“‘打虎不倒被虎咬。’我弗打杀,定用送官,立介宗案!”钱公布道:“到官也须连累尊正。”皮匠摇得头落,道:“也顾勿得!”亏得妇人道:“我宁可死,决勿到官个!你怕后患,写渠一张,放了渠去罢。”公子道:“一凭娘子!”钱公布道:“洪兄,放渠起来写。”皮匠只不做声。钱公布道:“你还有甚题目话么?”皮匠道:“我还要三百两银子,饶渠性命!”钱公布道:“那得多呵!送五两折东赔礼……”皮匠便跳起道:“放屁!你家老妈官与人戏,那三五两便歇!”钱公布道:“不要粗糙。”公子捆缚不过,便道:“先生,加他些!”自十两起直,加至一百两,皮匠还做腔,又亏得妇人道:“没廉耻,把老婆骗我,还只顾要!”皮匠与公布怕做出马脚来,便住手。一时没现钱,把身上衣服,头上簪、穵都除去。先生又到馆中,将他衣被,有七八十两玩器、手卷,都押在他家,限三日内银赎,才放陈公子起来,手脚已麻了。又拿了一枝烂头笔,一张纸,要他写。公子没奈何,只得随着皮匠口里说写去:

立服辨人陈某,不合于今四月廿三日,窥见邻人岑氏颇有姿色,希图奸宿,当被伊夫洪三十六拿住,要行送官。是某情极,央求亲人钱某求释,如或不悛,仍行窥伺,听凭告理。立此服辨是实。

写到“听凭告理”处,皮匠还念两句道:“如岑氏遭逼不愤,致生事端,亦某抵偿。”陈公子也待下笔,倒是钱公布道:“这事断没有得,不消写,不写了。”公子与钱公布俱押了字,方得出门。那陈公子满脸惭惶,钱公布又路上动喃道累他受气,累他陪口分拆,“后生家干这样没要紧事”!陈公子默默无言。到得房中,房中已收拾得罄尽,只得回家对他妻说,某好友要将田戤银百两,骗得出来。果是先生去了半日,随着人把衣服、书玩都一一搬来。只说妇人留住了金穵、玉簪,说不曾有。次日连皮匠夫妇俱已搬去。公子甚是欢喜,道:“省得拿这张服辨在此劫持我。”不知里边有许多委曲。二十四日,陈公子回家去设处银子,他就暗地到皮匠家去,分了这些物件,只捡好玉瓶古炉、好手轴袖回馆中,又吃了他一个肥东。到了廿五日,陈公子拿了银到馆,交付钱公布,道:“先生,银子已有了,快去赎来,怕老爷到馆不见这些玩物生疑!”公布道:“我就去!只是你忒老实,怎都是纹银?你可收去十两,我只拿九十两去,包你赎来!”打发他出房,就将九十两银子收入书箱,把这几件玩物带到皮匠家,慌慌张张的径入里边。皮匠道:“银子来了么?”钱公布道:“还要银子?那日我这节事众小厮都分付了,独不曾吩咐得一个,被他竟对主母说了。主母告诉了陈副使,昨日便叫了陈公子回去,说他不肖,今日亲自府间下状,连公子都告在里边,说你设局诓诈,明日准准差公来。我想这事怎好?我得钱,累你受害?故此把这些物件都归了你,把你作官司本,只不要扯我在里边!”皮匠便跌脚道:“这原是你教我的,如今这些物件到官都要追出去,把我何用?”妇人道:“我叫你不要做这事,如今咱伊?还是你侬同我将这多呵物件,到陈衙出首便罢!”钱公布道:“这‘拿头套枷戴’,勿可!勿可!陈老先生只为钱,你不若把个些物件还了陈公子,等渠还了爷,便无话哉,便公差来,你暂躲一躲便了!”皮匠还没主意,倒是妇人立定主意交还,止落得几两陈公子赌与他的银子,钱公布自着人搬回了。他夫妻两个计议,怕一到官要难为,苦使家私无些,便收拾做一担儿,两个逃往他乡,实何尝得这九十两银子,勒他簪、穵?到午节边,先生回,陈公子把存下十两银子分五两送他,又送几件玩器,彼此相忘。直至午节后复到馆,师生越加相得。

一日,两个在竹荫中闲谈,只见花径两个人走将进来,要见钱相公与陈相公。钱公布道:“是甚么人?”两个俱披着衫儿与他相见。那两人道:“小人是本府刑厅,有事来见二位相公。”钱公布道:“刑厅有甚事来见我们?”那两人道:“小可唐突,钱相公不讳流、陈相公不讳镳么?”钱公布道:“正是。”两人道:“这等小可来得不差了!本主奉有按院批准洪三十六告词,特来奉请二位相公。”钱公布道:“我们并不晓这人。”陈公子早已脸色惊白了。只见年纪老成公差道:“昨日那原告来请封条去封尸棺,两在下曾会来,道是个皮匠,陈相公倚势强奸他妻岑氏,以致身死。”钱公布道:“捉奸见双,有何凭证?”那后生公差道:“岂有无证之理。”他道有陈相公的服辨,买求的银子与钱相公过付;这事二位相公自与他分理,不干二在下事。”陈公子听得事逼真,低了头思想,不发一言。公布道:“官差吏差,来人不差,且备饭!”陈公子叫摆饭在水阁,问他两个姓名:一个姓吴名江,号仰坡;一个姓冯名德,号敬溪。两个略谦一谦,便坐上边。在席上假斯文,不大吃,又掉文淡,道:“敝厅主极是公明,极重斯文,二位去见,必定周施;况有令尊老爷分上,这蛮子三十板,一名老徒稳稳。二在下没有个不效劳,就是两班门上一应人,若是两在下管的,便没敢来做声,就是仵作,也听两在下说的。”吃了半日,假起身告辞,钱公布假相留,冯敬溪道:“正是,扰了半日,牌也不送看一看,倒是白捕了。伙计看牌虽有个例,如今二位相公体面中,且先送看!”吴仰坡便在牌包中捡中一张纸牌来,双手递与钱公布。公布便与陈公子同看,上写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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