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回 痴郎被困名缰 恶髡竟投利网 第3节
颖如也怕张秀才阴害他,走到杭州。他派头大,又骗着一个瞎眼人家,供养在家,已是得所了。只是颖如还放不这两个丫头下,又去到王尼庵中,道:“我当日还留他一张牒文,做防身的。我如今不在这边,料他害我不着。不若一发还了他,与他一个了断。如今他家收上许多丝,现在卖丝,我情愿退田与他,与我银子,这只完得旧事,新事只与我两个丫头罢了。”王尼道:“这做过的事怎又好起浪?明明白白交与他这四张纸,怎又好说还有一张?”颖如道:“当日你原叫他看仔细,他也看出一张不像,他却又含糊收了,他自留的酒碗儿,须不关你我事。”王尼道:“是倒是,只是难叫我启口。就是你出家人,怎带这两个丫头?”颖如道:“我有了二三百两银子,又有两个女人,就还了俗,那个管我!”王尼道:“一日长不出许多头发!”颖如道:“你莫管我,你只替我说。”王尼道:“不要,你还写几个字脚儿与我,省得他疑我撮空!”疑如道:“不难,我写,我写!”写道:
张秀才谋做皇帝文字,其真迹尚在我处。可叫他将丫头兰馨、竹秀赠我,并将前田俱还价,我当尽还之。不则出首莫怪!
写了道:“歇半月,我来讨回覆。”去了。王尼道:“也是不了事件,还与他说一说。”又到张家来。恰是沈氏抱着儿子吃乳,张秀才搭着肩头,在那厢逗他耍。只见王尼走到,相唤了。王尼对着张秀才道:“好不老成相公!当日仔么替你说,又留这空洞儿等和尚钻?”张秀才道:“甚空洞儿?”王尼道:“你当日见有一张疑心,该留住银子,问颖如要真的,怎胡乱收了,等他又起浪?”便递出这张字儿,其时兰馨在面前,王尼故意作耍景他,道:“难道这等花枝样一个姐儿,叫他去伴和尚?”沈氏道:“便与他,看他仔么放在身边!”王尼道:“放在身边,包你这两个姐姐快活!”张秀才看字待扯,沈氏笑道:“且慢,我们计议,果若断绝得来,我就把兰馨与他!”只见兰馨便躲在屏风后哭去。
雨余红泪滴花枝,
惨结愁深不自持。
羞是书生无将略,
和戎却自倩蛾眉。
正说时,却遇舅子沈尔谟来,是个义烈汉子,也是个秀才。见他夫妻不快,又听得兰馨哭,道:“妹子将就些,莫动气!”沈氏道:“我做人极将就,他哭是怕做和尚婆!”张秀才忙瞅一眼,沈氏道:“何妨得?我哥哥极直、极出热,只为你掩耳偷铃,不寻个帮手,所以欺你。”便把这事认做自家错,道:“是我误听王尼姑,他又不合听和尚哄,写其官衔,遭他捏住,诈去银子五十两,并田四十亩。如今又来索诈,勒要兰馨、竹秀,故此我夫妇不快,兰馨这里哭。”沈尔谟道:“痴丫头!人人寻和尚,你倒怕他。”又大声道:“妹子!这妹夫做拙了,要依他。他不要田,便与他银子。没有,我那边拿来与他,丫头他也不便,好歹再与他二十两罢!不要‘刀口上不用,用刀背上钱’!”张秀才忙摇手叫他不要说时,那里拦得住,都被王尼听了。须臾整酒在书房,三个在那边吃。沈尔谟道:“妹子,这是老未完、诈不了的,毕竟要断送这和尚才好。如今我特把尼姑听见,说我们肯与他银子,哄他来。县尊我与妹夫都拜门生,不知收了我们多少礼,也该为我们出这番力,且待此秃来动手。”两个计议已定,只等颖如来。不期这和尚偏不失信,到得月尽来了。王尼把事说与他,道:“他舅肯借银子,丫头与你二十两自讨。”颖如道:“怕讨不出这等好的。”王尼道:“看他势头,还肯得出,多勒他几两就是,定要这绊脚索?”颖如道:“也是省得有了他,丢了你。叫他明日我庵中交银。”王尼来说,沈氏故意把银子与他看了,约在次日。这边郎、舅两个去见县尊,哭诉这节情事。县尊道:“有这等光棍和尚!”便吩咐四差人,叫即刻拿来,并取他行李。张秀才便拿出二十两送了差人,自己还到庵里,只见王尼迎着,道:“在这里等了半日!”颖如倚着在自己庵里,就出来相见。只见驼拜匣的两个后生放下拜匣,将颖如缚住。颖如忙叫徒弟时,张秀才径往外跑,又领进六个人来,道是县里访的,搜了他出入行囊。这些徒弟都各拿了他些衣钵走了,那个来顾他?带至县里,适值晚堂,县尊道:“你这秃厮!敢设局诈人?”颖如道:“张生员自谋反,怕僧人发觉,买求僧人!”县尊道:“有甚么证据?”道:“拜匣中有他文牒。”忙取出来看了,道:“这又不干钱谷、刑名,是个不解事书生胡写的,你就把来做诈端?”便拔签叫:“打四十!”一声“打”!早拿下去。张秀才用了银子,尿浸的新猫竹板子着着实打上四十下。文牒烧毁,田契与银子给还,颖如下监。徒弟逃去,没人来管,不二日血胀死了。尝戏作一颂子云:
睿和尚,祝发早披缁。夜枣三更分行者,菩提清露洒妖尼,犹自起贪痴!
睿和尚,巧计局痴迷。贪想已看盈白镪,淫心犹欲搂娇姿,一死赴泥犁!
在监中搁了两日,直待禁子先递病呈,后递绝呈,才发得出来,也没个人收葬,这便是设局害人果报。张秀才也因事体昭彰,学道以行检退了前程。若使他当日原是个书呆子,也只朝玩夜读,不能发科甲,也还作秀才;只为贪而愚,落人机阱;又得县令怜才,知他不过一时愚呆,别无他想,这身家才保得,诈端才了得;还又至状元不做得,秀才且没了,不然事正未可知。不可为冒进的鉴戒么?
雨侯曰:秀才不会自取功名,假钱神,借权要,甚而乞灵和尚,羞之极矣!愚受局而贪得死,都可作今笑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