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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 阴功吏位登二品 薄幸夫空有千金

富贵功名之借途,今且为贪淫之资,骄奢恶薄之渐。仕籍才挂,辄求倾城,搜佳丽,便作鄙夷糟糠之思;未几变起闺阃,为愤争,为忌疾;一身宛转其间,不得,便以身与官随之,是亦仕途中胡相士也。薄幸何必卖妻,得报何必在一死。人自思之。

翠娱阁主人识

新红染袖啼痕溜,忆昔年时奉箕帚。茹荼衣垢同苦辛,富贵贫穷期白首。朱颜只为穷愁枯,破忧作笑为君娱。无端忽作附炎想,弃我翻然地上芜。散同覆水那足道,有眉翠结那可扫。自悔当年嫁薄情,今日翻成不自保。水流花落两纷纷,不敢怨君还祝君。未来光景竟何在?空教离合如浮云。

右《去妇词》

眉公云:福厚者必忠厚,忠厚而福益厚;薄福者必轻薄,轻薄而福益薄。真是薄幸空名,营求何在!笑是吾人妄作思想,天又巧行窥伺,徒与人作话柄而已。“富易交,贵易妻。”这两句不知甚么人说的?如今人作为口实。但是富易交之人,便是不可与友的人,我先当绝他在臭味未投之先,也不令他绝我在骄倨之日。只是一个妻,他苦乐依人,穷愁相守。他甘心为我同淡泊可爱,就是他勉强与我共贫穷可怜,怎一朝发迹,竟不惜千金买妾,妄生爱憎,是我处繁华,他仍落莫,倒不如贫贱时得相亲相爱。我且试把一个妄意未来之钱,竟去久婚之配,终至钱物不得,客死路旁的试说一说。

话说直隶江阴县有一个相士胡似庄,他也是个聪明伶俐人儿,少年师一个袁景庄先生学相,倒胡诌得来。娶一个妻叫马氏,生相矮小,面色紫膛,有几点麻。喜得小家出身,且是勤俭得紧,自早至晚,巴家做活,再不肯躲一毫懒。这胡似庄先生人丛中摆张轴儿,去说天话勾人,一日去骗得几个乡里人,分得两三张纸,也不过赚得二三分铜钱银子,还有扯不入来时。只是他在外边行术,毕竟也要披件袍仗儿动人,这件海青是穿的,立了一日肚饿,也到面店中吃碗。苦是马氏在家有裙没裤,一件衫七补八凑,一条脚带七接八接,有一顿没一顿在家捱,喜是甘淡薄性儿,再没个怨丈夫光景。那胡似庄弄得一个没生意,返回家来贼做大,叹气连声,道:“只为你的相贫寒,连我也不得发达!”马氏再也不应他。真个难捱,亏得一个房主杨寡妇,无子,止得一女。尚未适人,见马氏勤苦,不来讨他房钱,还又时常周济。一日,杨寡妇偶然到他家中,急得马氏茶也拿不一盅出,却是胡似庄回来,母子去了。胡似庄问道:“方才那女子那家?”道:“是房主人家。”胡似庄道:“也似一个夫人,等我寻个贵人与他,报他的恩。”不题。

他行术半年,说些眼前气色,一般也吃他闯着几个,生意略兴。他道:“我们方术人,要铺排大,方动得人。”积攒得一百七八十块银子,走到银店里一销,销得有五钱多些。买了三匹稀蓝布,几枝细竹竿,两条绳,就在县前撑了。凭着这张嘴,一双眼睛,看见衣服齐整的拱上一篇;衣衫褴褛的讲上几句,一两句讨不马来,只得葫芦提收拾。亏他嘴活,倒也不曾吃大没意思。

面有十重铁甲,口藏三寸钢钩。

惯钩来人口气,乱许将相公侯。

一日,立在县前。只见县里边走出几个外郎来。内中一个道:“我们试他一试。”齐环住了这帐儿下。一个捱将近来。他个个拱上几句,道“一定三尹”,“一定二尹”,“可发万金”,“可发千金”,将次相完。有这等一个外郎,年纪二旬模样,也过来一相。他暗暗称奇,道:“此位却不是吏道中人。他两颧带杀,必总兵权,骨格清奇,必登八座;虎头燕颔,班超同流;鹤步熊腰,萧何一辈。依在下相,一妻到老,二子送终,寿至八旬,官为二品。目下该见喜,应生一个令郎。”一个外郎道:“小儿尚未有母,娶妻罢。”胡似庄道:“小子并无妄言,老兄请自重。”这人笑道:“我如今已在吏途中混了,有甚大望?”胡似庄道:“老先生高姓大名?后日显达,小生要打抽丰。”这人道:“说他仔么?”却是一个同伴要扯他同走,怪胡似庄缠住,道:“是兵房徐老官,叫做徐晞,在县里西公廨住。”

风尘混迹谁能鉴,

长使英雄叹暗投。

喜是品题逢识者,

小窗嘘气欲冲牛。

本日亏这一起人来,胡似庄也赚了钱数骚铜,回到家中道:“我今日撞得一个贵人,日后要在他身上讨个富贵!”正说,只见一个丫鬟拿了些盐菜走来,道:“亲娘见你日日淡吃,叫我拿这些菜来。”恰是杨家。胡似庄道:“多谢奶奶亲娘,承你们看顾,不知亲娘曾有亲事么?我倒有一头绝好亲事,还不晓要甚人家?”丫头道:“不过是过当得人家,只是家里要入赘。”胡似庄道:“我明日问了来说。”丫头去了。胡似庄道:“妙,妙!后面抽丰且慢,先趁一宗媒钱。”马氏道:“媒不是好做的,如今杨奶奶且是好待,不要因说媒讨打吃。”胡似庄道:“不妨。”次日,拿一个钱,买了个帖子,来拜徐晞。恰值官未坐,还在家下。徐外郎道:“昨承先生过奖。”胡似庄道:“学生这张嘴,再不肯奉承,再不差。依学生,还该读书才是。”徐外郎道:“这不能了。”正说间,堂上发梆,徐外郎待起身,胡似庄一把扯住,道:“还有请教。昨闻老先生未娶,不知要娶何等人家?”徐外郎道:“学生素无攀高之心,家事稍可存活,只要人是旧家,女人齐整罢了。”胡似庄道:“有一寡居之女,乃尊二尹殁了,家事极富,人又标致,财礼断是不计的。公若入赘,竟跌在蜜缸里了。”徐外郎道:“学生竟在得人,不在得财。”胡似庄道:“先生,如今人说有赔嫁,瞎女儿也收了。只是这女儿,房下见来,极端庄丰艳,做人又温克。”徐外郎要上堂,忙忙送他。他又道:“学生再不说谎的!”别了。来县前骗了几分银子,收拾了走到杨家。杨家小厮杨兴道:“胡先生来还房钱么?”道:“有话要见奶奶。”其时杨寡妇已听丫鬟说了,便请进相见。胡似庄先作五七八个揖,谢平日看取,就道:“昨日对阿姐说,有一个本县徐提控,年纪不上二十岁,才貌双全,本县大爷极喜他,家事极好。我前相他,是大贵之人,恰与令爱相对,学生待要作伐。若奶奶肯见允,明日他来拜学生,可以相得,这人温柔,极听在下说,可以成得。特来请教。”杨寡妇道:“老身没甚亲眷,没个打听。先生,他根脚也清,家事果好么?”胡似庄道:“学生不打听得明白,怎敢胡说?”寡妇道:“不是过疑,只这些走街媒婆只图亲事成,便人家义男还道是旧族人家,一文钱拿不出还道是财主,四五十岁还道廿来岁,后生有疾的,还道齐整,更有许一百财礼,行聘时只得五六十两哄人,事到其间,不得不成。就是难为了媒人,女儿已失所了,故此要慎重。”胡似庄道:“奶奶,须知学生是学做媒的?那里有这些好狡!这徐老官是出得钱起,现参,日日有钞括。若说人品年纪明日便见。”吃了杯茶,出来。

次日,徐外郎果然来拜。杨寡妇先在里边张望,胡似庄又在徐外郎前,极口赞扬一翻。去后,又在杨寡妇前读上几句相书,说他必贵。这杨寡妇已是看中了人物,徐外郎处胡似庄一力撺掇,竟成了这亲,徐外郎就入赘他家。胡似庄也得了两家谢礼,做了通家往还。一日,徐外郎在家,只见这胡似庄领了一个人来见,衣衫褴褛得紧,徐外郎与他相见坐了。胡似庄道:“这一个是我表外甥,他叫史温,是廿三都里当差的。本都里有一户史官童,他为三丁抽一事在金山卫充军,在籍已绝,行原籍勾补。他与史官童同姓不亲,各立户头的,里长要诈他丢儿,他没有,要卸过来。这事在贵房,特来相恳。”徐外郎道:“既是户绝,自应免勾,岂有把别户代人当军之理!你只明日具呈。我依理行。”正说了,送出门。那杨兴悄悄走来,把胡似庄一拽,要管家包儿。胡似庄笑道:“连相公怕还脱白,你的在我身上补来。”杨兴道:“你招得起,不少房钱了。”大家分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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