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四回 奇颠清俗累 仙术动朝廷 第2节
餐松茹术神仙事,
岂乐蝇营恋俗棼。
却笑庸僧耽腐鼠,
横争蚁穴故纷纭。
周颠笑道:“你多我吃来,我便不吃你的。”此后莫说粥饭不来吃,连水也不来吃。众僧怕太祖见怪,只得拿去与他吃,他只是不吃。厨头道:“‘好汉饿不得三日。’莫睬他,他自来!”故意拿些饮食在他面前吃,他似不见般。似此半月,主僧只得来奏与太祖。太祖知他异人,分付:“再饿他!”这些和尚怪得他紧,得了这句,把他锁在一间空房里,粥饭汤水纤毫不与。他并不来要,日夜酣酣的睡。太祖常着人来问,寺僧回官道:“如今饿已将一月,神色如故。”太祖特一日自到寺中。举寺迎接。只见他伏在马前,把手在地上画一个圈儿,道:“你打破一桶,再做一桶!”这明明教道:陈友谅、张士诚这两个大寇,使他连兵合力,与我相杀,我力不支,若分兵攻战,也不免道尾不应。只该先攻破了一个,再攻一个。正是刘军师道:“陈友谅志大而骄,当先取之;张士诚是自守虏,当后边图他。”也是此意。太祖到寺中,见他颜色红润,肌肤悦泽,声音洪亮,绝不是一个受饿的,叫撤御馔与他吃,随行将士带有饮食,与他的可也数十人吃不了,他也不管馒头[饣卷] 蒸,干粮煤炒,收来吃个罄尽。这班僧人道:“怪道饿得,他一顿也吃了半个月食了,只当饿得半月!”又一个道:“只是这肚皮忒宽急了些!”太祖依然带他在军中。他对这些和尚道:“造化了你们,如今拐徒弟也得个安稳觉儿,吃酒吃狗肉也不管了!”
其时陈友谅改元称帝,率兵围住南昌。太祖在庐州领兵来救,叫他来,问道:“陈友谅领兵围住南昌,我如今发兵去救,可好么?”他连把头颠几颠,道:“好,好!”太祖道:“他如今已称帝,况且他势强,我势弱,恐怕对他不过!”那周颠伸起头,看一看天,摇手道:“上面有你的,没他的,不过两个月狂活,休要怕他!”太祖一笑。择日兴师时,只见他拿了根拐杖,高高的舞着,往前跳去,做一个必胜模样。太祖整兵十万,下了船,沿江向南昌进发,只一路都是逆水,水势滔滔汩汩滚下来,沿江都是芦苇,没处扯牵,一日不过行得几里儿。太祖心焦,着人来问,周颠道:“此行去几时得遇顺风?”周颠道:“有,有,有,就来了!只是有胆行去,便有风助你;没胆不去,便没风!”差人回覆,太祖催督各军船只前进,行不上二三里,只见:
天角乱移云影,船头急溅浪花。虚飘飘倒卷旗旛,声晰晰响传芦叶。前驱的一似弩乍离弦,布帆斜挂;后进的一似泉初脱峡,篷扇高悬。山回水转,入眼舟移;浪激波分,迎耳水泻。正是:雀舫急如梭,冲风破白波。片时千里渡,真不愧飞舸!
初时微微吹动,倏然风势大作,各只兵船呼风发哨,都放了桡楫,带着篷脚索,随他前进,飘飘一似泛叶浮槎,一会才发皖城,早已来至小孤山了。风涌浪起,江中癞头鼋随水洋洋漾将来。那江猪水牛般大,把张莲蓬嘴“铺、铺”的吹着浪,一个翻身拱起身子来,一个翻身漾起头来,在江心作怪。这时周颠正坐在兵船上,看见了,道:“这水怪出现,前头毕竟要损多人!”不期太祖不时差人来听他说话的,听了这句大恼,道他煽惑军心,分付:“把这颠子撇在江里,祭这些水怪!”帐下一个亲军都指挥韩成便领了钧旨,也不由分说,赶将来夹领子一把扯住,道:“先生!不关我事,都是你饶舌惹的祸。你道‘损人多’,如今把你做个应梦大吉罢!”周颠道:“你这替死鬼要淹死我么?你淹,你淹!只怕我倒淹不死,你不耐淹!”早被他“扑通”一声,甩下水去。众人道:“这两个翻身,不知那里去了!”却又作怪,上流头早漾下一个人来,似灼龟人家画的画儿,人坐在大龟背上模样,正是周颠坐在一个大白盖癞头鼋身上来了。众人都拍手笑道:“奇!”韩成分付叫:“推!”军士一齐把篙子去推,果然两个水窝儿又下去了。众人道:“这番要沉到底了!”正看时,却又是骑牛的牧童,跨在一个江猪身上,又到船边,衣服也不曾沾湿。众人道:“他是道家,学的水火炼,前日火炼不死,今日水炼一定也不死。”一个好事的水手道:“‘三遭为定’,这遭不死,再不死了!”劈头一篙打去,那周颠又侧了下水。众人道:“这番一定不活!”那知他又似达磨祖师般,轻轻立在一枝芦上,道:“列位,承费心了!”众人道:“真神仙!”韩成道:“周先生!我如今与你见殿下,若肯饶便饶了你,不要在这边弄障眼法儿哄人。”周颠道:“去,去,去!”那芦柴早已浮到船边,周颠举身跃上船来,韩成与他同见太祖。太祖道:“仔么同他来?”韩成道:“推下水三次,三次淹不死。”只见周颠伸了个头,向太祖道:“淹不死,你杀死了罢!”太祖笑道:“且未杀你。”适值船中进膳,太祖就留他在身边,与他同吃,他也不辞。到了第二日,他驼了拐杖,着了草鞋,似要远去的模样,向着太祖道:“你杀了么?”太祖道:“我不杀你,饶你去。”周颠看一看,见刘伯温站在侧边,道:“我去,我去!你身边有人,不消得我。此后二十五年,当差人望你。还有两句话对你说,道:
临危不是危,叫换切要换。
他别了,便飘然远去,行步如飞。
这厢太祖与陈友谅相持,舟凑了浅,一时行不得,被汉兵围住。正危急之时,得韩成道:“愿为‘纪信诳楚’。”就穿了太祖衣服,自投水中,汉兵就不来着意,又得俞通源等几只船来,水涌舟活,脱了这危难,这是“临危不是危”。韩成的替死,又已定了。“叫换切要换”,这也在鄱阳湖中:正两边相杀,忽然刘伯温在太祖椅背后连把手挥,道:“难星过度,难星过度,快换船!”太祖便依了,正过船时,一个炮来,原坐船打得粉碎。他又见在刘伯温先了。此后他踪迹秘密,并不来乞食入城,但认得的,常见他在匡庐诸山往来。本年太祖破陈友谅,定江湖;又平张士诚,取苏、杭;分兵取元都,执陈友定,有福建;降何真,有两广;灭明玉珍,取四川;灭元梁王,取云、贵;天下大定。从此尽去胡元的腥膻,举世的叛乱才见太平,他逢人“告太平”的,正是先见。到二十五年,太祖忽患热症,太医院一院医官都束手,满朝惊惶。忽然一个和尚:
面目黑如漆染,须发一似螺卷。
一双铁臂捧金函,赤脚直趋玉殿。
赤着一双脚,穿件破偏衫,竟要进东长安门来。门上挡住,拿见阁门使刘伯温之子刘璟。道:“小僧奉周颠分付,道圣上疾病,非凡药之所能治,特差小僧进药二品。他说曾与令尊有交,自马当分手,直至今日。”刘阁门道:“圣上一身,社稷所系,诸医尚且束手不敢下药,他药不知何如,怎生轻易引奏?”赤脚僧道:“君父临危,臣子岂有不下药之理?况颠仙不远千里,差山僧送药,若阁门阻抑不奏,脱有不讳,岂无后悔!”刘阁门为他转奏,举朝道:“周颠在匡庐,仔么知道圣上疾病,这莫非僧人谎言?”只是太祖信得真,取出一看,内封道:
温凉石一片。其石红润,入手凉沁心骨。温凉药一丸。圆如龙眼,亦淡红色,其香扑鼻。
道:“用水磨服。”又写方道:“用金盏注石磨药,注之沉香盏服。”圣上展玩,已知奇药,即叫磨服。医官如法整治,只见其药香若菖蒲,醆底凝朱,红彩迥异。圣上未刻进药,到酉末遍体抽掣,先觉心膈清凉,烦燥尽去。至夜遍体邪热皆除,霍然病起,精神还比未病时更好些,道:“朕与周颠别二十五年,不意周颠念朕如此!”次日设朝,廷见文武臣僚,召赤脚僧见,问他周颠近在何处?几时着你来?那僧道:“臣天眼尊者侍者,半年前,周颠仙与臣师天眼尊者同在广西竹林寺,道紫薇大帝有难,出此一函,着臣赍捧到京投献。臣一路托钵而来,至此,恰值圣上龙体不安,臣即恭进。”圣上道:“如今还在竹林寺么?”僧人道:“他神游五岳三山,踪迹无定,这未可知,期臣进药后,还于竹林寺相见。”圣旨着礼部官陪宴,着翰林院撰御书,道:“皇帝恭问周神仙。”差一个官,与赤脚僧同至竹林寺,礼请周神仙诣阙。差官与赤脚僧一路夫马应付,风餐水宿,来至竹林寺。寺僧出来迎接了,问:“周颠仙在么?”道:“在竹林里与天眼尊者谈玄。”那差官赍了御书,同赤脚僧前去,但见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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