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型世言》 > 第三十五回 前世怨徐文伏罪 两生冤无垢复仇

第三十五回 前世怨徐文伏罪 两生冤无垢复仇

禅之足珍,以其悟也,以其再生能不失其真也。故如真西山、苏子瞻、我朝王阳明诸大儒,悉根禅来,饶大解悟。不谓无垢一髡,历再生而不亡如此。嗟嗟!度越觉阇梨远矣。

翠娱阁主人题

报。非幽,非杳。谋固阴,亦复巧。白练横斜,游魂缥渺。漫云得子好,谁识冤家到?冤骨九泉不朽,怒气再生难扫。直教指出旧根苗,从前怨苦方才了。

右《一七体》

天理人事,无往不复,岂有一人无辜受害,肯饮忍九原,令汝安享?故含冤负屈,此恨难消。报仇在死后的:如我朝太平侯张? 与曹吉祥、石亨计害于忠肃,波及都督范广,后边路见范广身死,借刀杀人,忠良饮恨。报仇在数世后的:如汉朝袁盎谮杀晁错,后边数世,袁盎转世为僧,错为人面疮以报,盎作水忏而散。还有报在再生,以误而报以误的:如六合卒陈文,持枪晓行,一商疑他是强盗,躲在荆棘丛中。陈文见荆棘有声,疑心是虎,一枪刺去,因得其财。遂弃铺兵,住居南京。一晚见前商走入对门皮匠店,他往问之,道生一子。他知道是冤家来了,便朝妻子说:“我梦一贵人生在对门,可好看之!”视之如子。九岁,此人天暑昼卧,皮匠着儿子为他打扇赶苍蝇,此子见他汗流如雨,以皮刀刮之,陈文梦认作蝇,把手一记打下,刀入于腹,皮匠惊骇,他道:“莫惊,这是冤业!”把从前事说之,将家资尽行与他,还以一女为配,这是我朝奇事。不知还有一个奇的,能知自己本来,报仇之后,复还其故。

道是天顺间英山清凉寺一个无垢和尚,俗姓蔡,他母亲曾梦一老僧持青莲入室,摘一瓣令他吃了,因而有娠。十月满足,生下这儿子,却也貌如满月,音若洪钟,父母爱如珍宝。二岁断了乳,与他荤都不吃便哭,与他素便欢喜。到三岁,不料身多疾病,才出痘花,又是疹子,只见伶仃,全不是当日模样了。他母亲求神问佛,一日见一个算命的过来:

头戴着倒半边三角方巾,身穿着新浆的三镶道服。白水袜有筒无底,黄草鞋出头露跟。青布包中,一本烂鲞头似《百中经》:白纸牌上,几个鬼画符似课命字。

他在逐家叫道:“算命起课,不准不要钱!”可可走到蔡家,蔡婆道:“先生会算命?”道:“我是出名兰溪邹子平,五个钱决尽一生造化!”蔡婆便说了八字,他把手来轮一轮,道:“婆婆,莫怪我直嘴,此造生于庚日,产在申时,作身旺而断,只是目下正交酉运,是财官两绝之乡,子平叫做‘身旺无依’,这应离祖。况又生来关杀重重:落地关,百日关,如今三岁关,还有六岁关,九岁关,急须离祖,可保长生。目下正、五、九月,须要仔细!”蔡婆道:“不防么?”道:“这我难断,再为你起一课,也只要你三厘。”忙取出课筒来,教他通了乡贯,拿起且念且摇,先成一卦,再合一卦,道:“且喜子孙临应,青龙又持世,可以无防;只嫌鬼爻发动,是未爻,触了东南方土神;他面黄肚大,须要保禳,谢一谢就好。”蔡婆道:“这等要去寻个火居道士来。”子平道:“婆婆,不如我一发替你虔诚烧送,只要把我文书钱,我就去打点纸马、土诰,各样我都去请来,若怕我骗去,把包中《百中经》作当。”就留下包袱,蔡婆便与了二分银子,嫌不够,又与了两个铜钱。蔡公因有两个儿子,也不在心,倒是蔡婆着意,打点了礼物。他晚间走来,要甚么镇代替银子、祭蛊鸭蛋。鬼念送半日,把这银子、鸭蛋都收拾袖中,还又道文书、符都是张天师府中的,要他重价。蔡公道:“先生,你便是仙人,龙虎山一会也走个往回!”还是蔡婆被缠不过,与了三分骚铜、一二升米去了。这病越是不好,还听这邹子平要离祖,寄在清凉寺和尚远公名下。到六岁,见他不肯吃荤,仍旧多病多痛,竟送与远公做了徒弟。那师祖定公甚是奇他。到得十岁,教他诵经吹打,无般不会。到了十一二岁,便无所不通。定公把他做活宝般似,凡是寺中有人取笑着他,便发恼,只是留他在房中,行坐不离。喜得这小子极肯听说,极肯习学经典,人却脱然换了一个,绝无病容。看看十三,也到及时来,不期定公患了虚痨,眼看了一个标致徒孙做不得事,恹恹殆尽,把所有衣钵交与徒弟远公,暗地将银一百两与他,道:“要再照管你几年也不能够,是你没福;我看了你一向,不能再看一两年,也是我没福!”又分付徒弟:“我所有衣钵都与你了,只有这间房与些动用家伙,与了这小徒孙,等他在里边焚修,做我一念;二年后便与他披剃了,法名叫无垢。”不数日涅槃了。

转眼韶华速,难留不死身。

西方在何处?空自日修焚!

无垢感他深恩,哭泣尽礼。这远公是个好酒和尚,不大重财,也遵遗命,将这两间房儿与他。他把这房儿收拾得齐齐整整,上边列一座佛龛,侧边供一幅定公小像,侧边一张小木几,上列《金刚》《法华》诸经,《梁皇》各忏,朝夕看诵,超荐师祖。尚有小屋一间,中设竹床纸帐,极其清幽。小小天井,也有一二碧梧紫竹,盆草卷石,点缀极佳。只是无垢当时有个师祖管住,没有来看相他。如今僧家规矩,师父待徒弟极严的,其余邻房,自己房中长辈、同辈,因他标致,又没了个吃醋的定公,却假借探望来缠。一个邻房无尘,年纪十八九,是他师兄,来见他诵经资荐师公,道:“师弟,有甚好处想他?我那师祖整整淘了他五六年气,记得像你大时,定要在我头边睡,道:‘徒孙,我们禅门规矩,你原是伴我的,我的衣钵,后来毕竟归你,凡事你要体我的心。’就要我照甚规矩,先是个一压压得臭死,到那疼的时节,我哭起来,他道:“不妨!慢些,慢些。”那里肯放你起来?一做做落了规矩,不隔两三日就来,如今左右是惯的,不在我心上。只是看了一日经,身子也正困倦,他定要缠,或是明早要去看经,要将息儿,他又不肯。况且撞着我与师兄师弟众人伙里说说笑笑,便来吵闹。师弟,你说我们同辈,还可活动一活动,是他一缠住,他到兴完了,叫我们那里去出脱?如今我造化了,脱了这苦,又没他来管,可以像意得。”无垢道:“我也没甚苦,师祖在时也没甚缠。”无尘道:“活贼!我是过来人,哄得的?”就捱近身边去,道:“你说不苦,我试一试看,难道是黄花的?”就去摸他。无垢更不快道:“师兄,这个甚么光景!”无尘道:“我们和尚没个妇人,不过老的寻徒弟,小的寻师弟。如今我和你兑罢,便让你先!”无垢道:“师兄,不要胡缠!”无尘道:“师弟,两方便!”又扯无垢手去按他阳物,道:“小而且细,须不似老和尚粗蠢。”无垢道:“师兄不来教道我些正事,只如此缠,不是了!”无尘道:“师弟,二婚头,做甚腔!”直到无垢变脸才走。一日又来道:“师弟,一部《方便经》你曾见么?”无垢道:“不曾。”无尘便将出来,无垢焚香礼诵,只见上面写道:

如是我闻:佛在孤独园,比丘、比丘尼、优婆塞、优婆夷,一切天人咸在,世尊放大光明,普照恒河沙界。尔时阿难于大众中离坐而起,绕佛三匝,偏袒右肩,右膝着地,叉手长跪而白佛,言:“我闻众僧,自无始劫来,受此色身,即饶欲想,渐染延灼,中夜益炽;情根勃兴,崛然难制。乃假祖孙作为夫妇,五体投地,腹背相附;一苇翘然,道岸直渡;辟彼悟门,时进时止;灌顶甘露,热心乃死;此中酣适,彼畏痛楚。世尊何以令脱此苦?”世尊:“阿难,人各有欲,夜动昼伏;丽于色根,辗转相逐;悟门之开,得于有触;勇往精进,各有所乐;心地清凉,身何秽浊?积此福田,勉哉相勖!”大众闻言,皆忘此苦,皆大欢喜,作礼而退,信受奉行!

无垢念了一遍,道:“我从不曾见此经,不解说。”无尘道:“不惟可讲,还可兼做,师弟只是聪明孔未开!”又来相谑。无垢道:“师兄何得歪缠,我即持此经送我师父!”无尘道:“这经你师父也熟读的!”无垢便生一计,要师父披剃,要坐系三年,以杜众人缠绕。师父也凭他,去请位乡绅替他封关出示。他在关中,究心内典,大有了悟。因来往烧香的见他年纪小,肯坐关,都肯舍他。他坐关三年,施舍的都与师父,止取三十余两并师祖与他的,要往南京印大乘诸经,来寺中公用,使自得翻阅。师父也不阻他。他便将房屋封锁,收拾行李就起身。师父道:“你年纪小,不曾出路,这里有个种菜的聋道人,你带了他去罢!”无垢道:“一瓢一笠,僧家之常,何必要人伏事?”竟自跳船到南京。各寺因上司禁游方僧道,不肯容他,只得向一个印经的印匠徐文家借屋住宿。

本篇未完,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..